“呼——”男人长吁一口气，从噩梦中醒来，一翻身，从枕下摸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母后……”他将匕首贴在裸露的胸前，几滴清泪顺着他闭上的眼角，一点点地滑落，炎夏时分，酷暑难耐，但那冰凉的寒意却如冰封般，顺着他的心口处，一点点地蔓延至了全身。
五年前的事情，仿佛一场噩梦般，每夜每夜，都在他的梦中飘荡。
“玉氏娇凤，于当今圣上病中，意欲谋反逼宫，幸圣上洪福齐天，及时将祸乱消弭。玉氏一门，包藏祸心，按当朝律例，应诛九族。当今圣上仁慈，念玉氏执掌后宫十六载，一直勤勉克己，奉公职守，故，此次褫夺后位，玉氏一门尽皆罢免，流放夜郎，钦此！”
那一纸诏书宣读完毕，他的母后，毕恭毕敬地接下了那纸诏书。
“臣妾谢陛下隆恩！”
顺公公将那纸诏书递到了他的母后手中，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拉起了他的母后，眼神中满是怜悯。
“皇后娘娘，请您原谅，陛下他……比您更加难过，毕竟您知道的，这后宫虽然佳丽三千，他心里却始终只有您……”
“只有我的母后为什么他还要废了她？”
还是男孩的他瞪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那白发的顺公公，他的母后则一把将他护在怀中。
“公公见谅，玖儿还小，他什么都不懂，您莫同他一般见识”，他的母后眼神中满是凄楚。
顺公公则是点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慈祥的神色：“无妨，九王爷年岁尚轻，不懂得这些波澜诡谲，唉……陛下此举，实乃无奈，娘娘，王爷，请保重……”
待顺公公走后，他的母后将他拉出怀抱，认真地看着他，对他说道：“顺公公是个好人，你不要对他这么无礼好不好？”
他只记得他气鼓鼓地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然后点点头。
“还有你父皇……他也是个好人……只是……”
他只记得，当时他仰头看着母后，她的脸上现出一丝温柔且甜蜜的笑意，只是最后，两颗泪水还是不可抑制地从她腮边滴落，而后，母后再次将他拉进怀中。
“玖儿乖，你只要记得，不管父皇还是母后都很爱你就对了，以后，跟着舅父去往夜郎，跟着三位哥哥一起习武，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然后，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好不好？”
“母后……”
“还有啊，玖儿以后长大了，如果遇到一个你很爱她，她也很爱你的姑娘，就娶了她，然后一心一意地对待她，跟她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过上最普通但最平安的生活，记住哦，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选择了就要坚持下去……”
“母后你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吗？”他挣脱开母后的怀抱，看着母后，母后则是温柔地笑着，抚摸着他的脸颊。
“母后啊……不能走，因为，这里有你的父皇，没有办法，他是母后的夫君，母后不可能离开他远走。所以啊……母后一点都不希望，你坐上那个龙座，像你父皇那般，身不由己，即使想跟母后长相厮守都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他是帝王啊，他若钟情于某个女人，那必定是天下的灾祸，所以”，母后再次将他拉出怀抱，抚摸着他的脸颊，“等你长大些就明白了，你的父皇……最苦，所以，不要恨他了好吗？”
母后再次将他抱在怀中，使劲地搂着。
“母后……”
“嗯？”
“你钟情于父皇吗？”
“嗯……”母后的声音在他头顶缓缓响起，“母后此生，唯一钟情的……男子，唯一爱过的……人，便是你的……父皇……”
“母后，你爱他……父皇什么啊？”
“全部……”母后轻轻笑了起来，“何况，他还给我带来了你……”
“可是，他对你这么不好，他明知道他们冤枉你，却还是……”
“孩子啊……这世上……很多人……都身不……由己……你父皇……他……也一样……”
“母后？”
他突然觉得有些异样，想要挣脱母后的怀抱，母后却更加用力地将他箍在怀中。
“答应……母后……此后……不再……回……京城……不要……想着……复仇……母后……只希望……你能……平安……快乐地……长大……娶妻……生子……过……最……最平常……的……日子……只要……你能……”
“母后！”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挣开了母后的怀抱，却发现——
“母后————————————————————”
他凄厉地大声吼着，母后的身子软软地往后倒去，心口处，一把匕首已经见底，几乎全部没入母后的胸膛。他大惊，一把抓住了那把匕首，狠狠一抽，母后终于瘫倒在了地上，唇边的血滴滴落下，双目微睁，仿佛她活着时那般，带着一股温柔的笑意。
“母后！母后你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啊，救救我母后！求求你们了！”
男人睁开眼睛，匕首贴在肉皮上，已经渐渐滚烫。
那一日，他用尽了全部力气嘶吼，却……
一无所获。
没有任何人来救他的母后，只有他自己，用一双小小的手，使劲摁着母后心口的那个血窟窿，嘶吼着，嚎哭着，直到失去意识。
当他醒来时，眼前只有舅父那张憔悴的脸。
“舅父！”他抱起舅父大哭着，“这是为什么啊？母后她……为什么要抛下我？”
舅父一张黑漆漆的脸上彼时突然刻满了风霜般，人也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他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将他抱进怀里。
一丝凉意顺着他的脖颈流了下去，他停止了在舅父怀中的挣扎。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舅父的眼泪，那个铁塔般粗豪的汉子，即便斧钺加身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硬汉，在那天里，像是要将他狠狠抱进身体一般，紧紧箍着他，无声地哭泣着，在那个炎夏，留下了男人之间最深的秘密。
“无情最是帝王家”，他仍记得三日后舅父收拾行装时微微叹出的那口气。
“以后我们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家了？”他也还记得，当时懵懂的他问出的那句可笑的话。
“傻孩子，以后，夜郎就是我们的家了，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家”，舅父慈祥地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这是你母亲十三岁那年说过的话，如今，你也十三岁了……你的母亲啊，是我们玉家最小的孩子，从小就是我们三个哥哥的掌中宝，当年你三舅舅跟随征西军出征西域，身为副将的他为了保护当时御驾亲征的东宫而中了流矢，不幸殒身，当时，他才年满十八岁，尚未娶亲，圣上感念我们玉氏满门忠烈，特意将我们合族从陇西召至京城，临出发前，你的母亲便是这么说的，她啊，从小就是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舅父摇了摇头，叹息着，接着问道：“她是不是还说过，让你好好呆在我身边，以后再也不要回京城这种话？”
他的眼睛瞪大了，许久后，终是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舅父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啊……从小就是这么心软，慈不掌兵……这么些年，她执掌中宫，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舅父……”他沉吟了片刻，终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满是坚定，“临走前，我想去皇陵拜祭下母后！”
舅父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一时竟有些无语。
“舅父？出什么事了？母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