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姑娘？”福公公不解。
“哦，是西南一带的民间谣传，说是一个农夫捡了个大田螺，结果那个田螺每天晚上都会变成一个姑娘，天天给他洒扫家中，看来我们运气不错啊”，九王爷嘻嘻一笑，“走，看看其他房间，我想我们能干的田螺姑娘应该也做得差不多了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一间很大的卧房。
“这里，大概就是四哥当年的卧房兼书房了吧？走，进去看看”，九王爷倒背着手，一步跨过门槛，这里一如主厅，也是纤尘不染。
“看来，我们有地方住了，找找田螺姑娘吧，我们今晚在这里将就一宿”，九王爷吩咐道。
“王爷？”福公公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快去吧，那小丫头不定还在打扫哪间屋子呢，一天了，也该累挺了”，九王爷回首，朝他微微一笑，福公公一怔，而后点点头，一炷香后，他一只手拽着那乞儿打扮的玉奴走了进来，“王爷您料事如神，这丫头果真一天没吃没喝，玩儿命般打扫，一天就差不多收拾好了全部的屋宅，真是个能干的，方才寻到她时，她正在擦最后那间屋子的桌椅，还差点晕过去……”
福公公叹息着摇了摇头，对那个沉默瘦弱的小乞儿不自觉地生出了几分好感。
九王爷背对着二人，闻言，轻轻转身，脸上挂着一丝直白的歉意：“玉奴，辛苦你了，对不起啊……”
玉奴抬起头，满脸尘灰的脸上，一双眼睛有如黑曜石般，闪亮亮地，满是笑意，她摇了摇头，“玉奴不辛苦。”
九王爷微微一笑，望了望窗外，“起风了，秋天来了……”
几场绵密的秋雨过后，寒冬悄然而至，三个性格各异、来路不同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住在同一屋檐下，眨眼间已过半年。
一只白皙的纤手衔着一只小小的白瓷勺，轻轻地将小米撒入眼前的小罐子中，嘴上还在不停地“吁——”着。
“哎呀玉奴，少喂点，再喂该撑着小翠了”，福公公从屋中走出，手中还拿着一个簸箕篓子，正在不停地颠着，手法与那田间农人相差无几。
“哎，我知道了福叔”，玉奴放下手中的瓷勺，提着裙子便朝福公公跑了过去，“我来帮您吧？”
“不用不用，这会子就挑拣完了”，福公公呵呵一笑，一张圆圆的肉脸上写满了慈爱，“真是没想到啊，玉奴真是越发出挑了，果然，还是咱们王爷有眼光。”
“福叔～”玉奴嘴巴一撅，抱住福公公一直胳膊左右摇晃着，撒着娇。
福公公呵呵一笑，心思却飘回了半年前。
当被九王爷勒令将自己洗干净，换上王爷新买的裙衫的玉奴出现在二人面前时，几乎惊掉了福公公的眼。
“这……这是那个乞丐？”他惊了。
九王爷却似毫不在意般点点头，“坐下吃饭吧，以后这宅子里也就咱仨在了，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礼法，一起吃。”
说着，九王爷就将一只炸蚂蚱放进了福公公的碗里，福公公一阵反胃，抬头一看，九王爷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也只好硬着头皮咬了一口，而后，也如当时的喜公公一般，大为诧异。
“真好吃啊……”
他不由得大吃一惊，“王爷您……的手艺……”
“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九王爷一边狼吞虎咽地埋头苦吃，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福公公的心里也如喜公公一般，生出一阵酸楚。然而，酸楚劲儿还没过，第二日一早，他就被九王爷拖着起床“劳作”。
看着眼前挽着裤腿一身粗布麻衣的九王爷，福公公欲哭无泪，这位王爷，玩儿真的。
“我想过了，光靠父皇接济，我们也只能坐吃山空，还是想办法种点吃的吧”，九王爷憨憨一笑，扔给福公公一根锄头，“我这几日围着这里转过了，四哥这庭院极大，但是种些花花草草的，太浪费了，还不如都拔了，咱们先种点现成的萝卜白菜。”
“……”
福公公已经彻底丧失语言能力，愣愣地跟在九王爷身后，看着他开心地挥舞着手中的大镰刀，将原本四王府彻底祸祸成个不像样，他无奈地捂住了脸。
“那个……九王爷啊……若是四王爷日后要回这宅子，怕是会不高兴吧……”
“现在这不是给我了吗？给我了那就我的，他到时候要是不高兴，再拔了另种不就行了？”九王爷哈哈大笑着，透着一股子憨傻气，福公公无奈之下，只好拿起锄头，跟在九王爷后面搞破坏，哦，不，是翻新土地。
但是，说来也奇怪，自从跟着九王爷在这王府中当了农夫以后，福公公每日都过得极其安心，倒是比在宫里锦衣玉食更加舒坦，渐渐地，他也有些沉醉了，也终于理解了，为何皇位当前，这位憨厚的九王爷还是铁了心地要回他的西南。
同样开心的还有这位玉奴。
九王爷虽然言行一致，又穷又抠，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没有付给玉奴半分月钱，倒是将玉奴养得白里透红，仿佛那世家小姐般金贵了，远远看去，与那九王爷倒似一对璧人。
福公公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老父亲的欣慰感。
“玉奴啊～”九王爷的长声从卧房里传出。
“哎，来了”，玉奴立刻撒开了福公公的手，一转身，提起裙子，朝九王爷的卧房跑去。
“玉奴啊～给我倒杯茶，今儿去宫里给父皇请安，恰好四哥也在，连口水都没喝上，啊……还是玉奴泡的茶香啊……”
那位不着调的闲散王爷继续慢条斯理地拖着长声，像在说别人的事儿一样，懒洋洋地，仿佛一只刚睡醒的猫。
“王爷啊，您且起身活动下吧，不行去庭院拔两根萝卜也成啊？”玉奴轻嗔着，往他肩上一捶。
“哎哟，不行，今儿个我腰疼，都怪玉奴昨夜里呜呜呜——”
一个东西似是塞住了九王爷的嘴，只听得玉奴含羞带怯的恼声传来：“呸，王爷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天地良心，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九王爷的声音远远传来，夹杂着一丝丝的咀嚼声响，“哎呀，这可是京玉斋家的桂花糕？跟我小时候吃过的味道一模一样……”
“是啊，知道王爷爱吃，我今儿特意去买的，还有绿豆糕，您满点儿，没跟您抢的”，玉奴娇嗔着，再次发出一声娇笑。
福公公扶着腰，将头搁在锄头柄上，一歪头，似有雪花飘洒而下，年关将至，他心满意足地笑了。
当时只道是平常！
“这么久了，就这些？”
东宫中，四王爷一边用手拨弄着一盏宫灯的灯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属下无能，未能刺探出更多消息”，那个黑衣蒙面的人跪在他身后，状似请罪，“那九王爷每日里只知道种菜、养鸡，与寻常农夫无异，倒似真的无意于——”
“嗯？”四王爷不满地一声冷哼，“你不是他，如何知道他的心思？我这九弟幼时便聪敏过人，惯会伪装，你以为他真就能如表面那般云淡风轻？”
“……是属下失察……”
“接着再探，加派人手，于除夕之前，务必将其真实意图探出。”
“是！”那黑影如一道闪电般，再次消失。
“哼！农夫？”四王爷唇边绽出一丝冷笑，“九弟啊九弟，我倒要看看，你这层画皮还能披多久？”
玖王府中，九王爷依旧懒洋洋地歪在榻上，看着窗外的雪花洋洋洒洒，福公公和玉奴则在漫天飞雪中，从菜园子里挖啊挖，一阵阵欢声笑语传来。
“王爷，快来看，这是今年咱家里的萝卜王吧？”
玉奴扬起手中一个大萝卜，开心地蹦蹦跳跳，看到九王爷披着大氅露出身影，赶紧如小兔子般蹦跶着跑了过去，献宝般将那萝卜放到他眼前。
“王爷您看！这可是咱们自己种的呢！”
九王爷抬眼，看着眼前女子那张清澈的笑颜，嘴角不自觉地也咧开一个弧度，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她的脸颊，给她擦了擦腮边的土灰。
“今天咱们就把它炖了吧……”
九王爷的笑意从眼中绽开。
当时只道是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