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人则是不紧不慢地揭开了脸上的面具。
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上，一双黑漆漆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瞳仁黑亮，鼻梁高挺，赫然就是八个月前从天牢中神秘失踪的九王爷。
“久王爷？真的是你？你的样貌……”
方英大惊，他在京中与彼时的九王爷打过几次照面，却丝毫没看出他任何面貌上的伪装。
“若非用那张面皮做抵挡，我如何能在你们这群豺狼手中全身而退？”九王爷冷冷一笑，“不过如今，我也用不着再涂抹那种恶心的药膏来维持那种你们想看到的形象了，不是吗？淮水一丢，四哥便只剩下了京城这一处堡垒了，啊……想想，甚是开心啊……”
九王爷呵呵一笑，看在方英的眼中却是毛骨悚然。
“久王爷，当年是方英背叛旧主，害玉氏满门被逐出京城，玉氏几位公子要杀要剐，方英绝无怨言，但是，方英恳求久王爷就此停手，这天下，经不起如此战火一再侵袭——”
“停手？呵呵呵……方将军原来是如此有民族大义之人啊？”
九王爷语带玩味。
“昔日，我舅父将你从一介流民中提拔为百夫长，后保你一路升迁，你又是如何回报他的呢？是，我玉氏一族得以保全，亏得方将军美言，一场莫须有的‘叛乱’被平定，方将军得了个仁善固本的贤名，可是我的母后呢？我的母后可有生出半分异心？方将军当真是为天下人着想啊，靠一个妇人的死，博得天下赞誉，如此心性，阿九自愧不如！”
方英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那些隐匿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似乎被九王爷这刀子一般的言语挖了出来。
“若说当年，事已至此，我本不愿再追究，可是方将军，你又做了什么呢？我舅父身上所中之毒，非西南蛊毒，也非宫中之毒，却是军中常用来远距离猎杀野兽的剧毒，那毒会慢慢渗入骨髓，一点点地，蚕食掉中毒者的意志，直至死亡，舅父他身上所中的箭，是谁射出的？”
方英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我蛰伏西南十年，被四哥骗回京城，方将军可有为我玉氏求过情？在我失手被擒之际，方将军倒是及时出现，再现大仁大义的身姿，方将军，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所求的，真的是天下太平，战祸不侵？还是只为了你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野心？”
九王爷声音脆亮，一声高过一声，直将方英逼得浑身颤抖。
“更可笑的是，方将军还主持为我修缮了一座大坟，困以龙之四子蒲牢相守，久王，久王，永久被王所困吗？方将军当真是为我玉氏鞠躬尽瘁啊！”
九王爷一声冷笑，坐回了原地。
“你……杀了我吧……”
“杀你？未免太便宜你了吧？”九王爷坐回了椅座中，悠悠闲闲地靠着，“方将军一辈子好名，虽行奸佞之事，却总妄图博一个青史垂名，好，我便成全于你，来日这史册上，必将记上如此一笔。”
方英脸色苍白，瘫软在地。
“来人！”
玉家老三应声掀开营帐走了进来。
“元帅！”
“将他锁起来，好生伺候着，并且，将这样一则消息传回京城：就说，方将军难忘旧主玉将军之恩，早已与西南军暗通款曲，佯为进攻，实为内应，故，淮水之疫我西南军才能如此大获全胜，待来日，我西南军平定天下，必好好为方将军记上这一笔！”
“你……你……”
方英怒极，“噗——”一口鲜血猛地喷出，终于，昏了过去。
九王爷冷笑地看着那半死不活的方英，转头说道：“三哥，看好他，莫让他咬舌自尽了，我就要让他们都好好地活着，活着看到这个王朝怎样覆灭的！”
“是！”
玉家老三走出了帅帐。
“四哥啊，我们，终于要见面了！”九王爷唇边绽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混账！”
皇上愤怒地撕掉了战报。
“我说这是为何？方英要鼓动我将西疆军调给他，我说他为何要千方百计骗取我的信任？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果然改不了吃屎！”
皇上恨恨地一屁股坐在龙榻上。
回首身侧，已再无一人。
当真是……
孤家寡人！
“陛下——陛下——”
一个小黄门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
“陛下不好了——”
“说！”皇上脸色阴郁地望着那不知死活的小黄门，那小太监不自觉地一个哆嗦。
“西……西南军已至朱雀门……”
他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勉强说完了这句话。
皇上点点头，一摆手，那小黄门得了赦令，逃命一般地飞奔了出去。
不远处，一阵震荡声传来，杀声响彻天际。
西南军，攻破城门了！
三千御林拼死抵抗，却有如螳臂当车，瞬间被蚕食一空，那西南军纪律森严，却又勇猛非常，一路未曾扰民，只是振臂高呼着，冲破了宫门，直直地往他这座乾安宫冲来。
不多时，杀声全止，一阵马蹄声隐隐传来，有人下马，带着肃杀，一步步地朝乾安宫的主殿大门走来。
“轰————————”
殿门被人整个踹倒在地，一个浑身金甲的男子，一步步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一张金色鬼面。
“九弟？”
皇上声音嘶哑。
九王爷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往旁边一扔。
“四哥倒是好眼力，一如从前”，九王爷讽刺地笑着，那张白皙的脸上，有着与玉后一般无二的神色，瞳仁却比玉后更加深沉。
是他最讨厌的那张脸。
“怎么不扮农夫了？”皇上讽刺地揶揄着。
“玩儿够了”，九王爷无所谓地耸耸肩，拖过旁边的一张椅子，大啦啦地一屁股坐下。
“我早就知道，你没死，那天我就应该杀了你！”皇上此刻倒是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平日的阴郁。
“杀了我？哈哈哈哈哈——”
九王爷突然一阵狂笑出声，“就凭四哥你，恐怕杀不了我吧？”
“我一直很好奇，那日，你是如何逃脱的？”
“这个嘛……很简单，这是父皇告诉我的一条逃生的密道，入口，就在天牢中……”
“你胡说，我明明——”
“你明明派人好生检查过天牢的每一处角落，确保万无一失，对不对？”九王爷眼含笑意，像一只逗弄老鼠的猫儿一般，笑得慵懒且诡诈。
“里面有你的人？”皇上幡然醒悟。
“四哥啊……我蛰伏这十年，你也盯了我十年，你会在我身边埋线，难道，我竟不会不成？”
皇上的脸色有一丝苍白。
“方英！”
“方英？呵呵，那个伪君子还入不了本王的眼”，他笑呵呵地双手抱臂，往椅背上一靠，“这大内宫中，有多少苦命人呢？四哥可曾真的好好看过他们？你以为，我是天之骄子，独得父皇宠爱，可是，即使没有我，你又能否得到他人爱戴？”
九王爷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再告诉一点你不知道的事吧，父皇他，早知除夕夜你便要杀他，所以他告诉我，要死而后生，顺便告诉我，如何逃生，自始至终，你都在父皇的掌控中，你以为你杀了他，实际上，是他给了你选择的机会，可惜你自己没有看透，更加不珍惜，自始至终，你都是一个失败者！”
九王爷说完，再次起身，转身就欲离开。
“这一局，你跟父皇，赢了……”
皇上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盯着九王爷的背影，说出了此生他最不想说的话。
“我赢了……吗？”
九王爷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着，一丝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可是……我也同你一样，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