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央看着对方的沉默，就已经猜到了。
知道的，他没能力管，也不太想管。
柳泉生身上有刺青，算是盟主直系。但他资质也就那样，上百年修炼了个金丹，为了有势力依附、为了盟主栽培的恩情才一直留在仙盟。
但世事如此，他看不惯却也无力帮忙，能做的事只有劝。
说是劝，更确切地说是威胁打压，委屈的只有弱势的那一方。
这件事只要沐城百姓没本事闹、鲛人没本事闹，那表面就还是粉饰的和平——
你看啊！这海清河晏万世太平，沐家将这个地方管理得多好啊！
没人看得见背后的冤魂。
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在睡梦中死去，总有人要醒过来抗争的。
他们之前能一直和稀泥，是因为总有人在受委屈，现在那个人不愿意受委屈了，他就成了打破和平表象的罪人。
——都怪鲛人，为什么非得跑？
可这是不对的，委屈一方才能得来的和平还不如没有。
宫少弦不忘抽空骂两句：“沐家的狗腿子，呸！”
柳泉生身后一个弟子试图反驳：“就算没有我们，沐家养的弟子门生依然会这么做！”
黎央看向那个弟子，良久她道：“所以沐家养了其他的狗，你们就不算狗了吗？”
都是畜牲分什么高低贵贱？！
柳泉生神情愠怒：“黎姑娘，我看在沈峰主的面子上对你客气几分，你们不要太过分！”
宫少弦才不管他是什么人又和沈涣青什么关系：“怎么骂你两句畜牲就受不了了？那些被当畜牲奴役的都没机会骂两句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黎央不希望能劝醒对方，但还是想骂上两句，“我一开始听到师弟提到的仙盟，它的成立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说句实话，我走的地方不多，但听说仙盟遍布修真界各地，我所行各城各地，杀人的魔，吃人的妖，皆未见仙盟有任何有用的措施——”
黎央看着对面一群人的眼睛，认真道：“既是一群废物，又何必聚集在一处？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人视你们为神，可你们从不在应该的时候出现，既如此，那为何要存在呢？”
柳泉生身后，一个弟子想上来反驳两句，被他拉住。他道：“姑娘想如何？”
黎央扫视这一群人，“我不管沐家家主什么修为什么实力，也不管他和多少宗门有多么密切的交易关系，我只知道今日我要送鲛人回南海，没人能拦，除非我死！”
你说的轻巧，你死在这儿了沈涣青会放过这的所有人吗？
柳泉生试图劝她：“鲛人是妖！”
黎央不赞同这个：“他们能感受善念，表达情感，知恩图报，那他们就和人没什么区别，人亦有恶，妖也有善。
不以血脉分好坏，不以种族定善恶。我以为这才是一个正道修士应该有的观念，柳长老，您说呢？”
您确定要在此蹉跎一生吗？
一生为了仙盟和稀泥，甚至有时候助纣为虐，看着自己昔日壮志渐渐平息，在日复一日的无能为力中，他救不了自己想救的， 帮不了自己想帮的。
他是凶手，他也在杀人。
杀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他修炼百年才到了金丹，仍然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道心。
所以他这些年到底是在活什么呢？
柳泉生沉默：“姑娘想如何？”
黎央看向身后追来的沐家子弟：“杀光这群人，你不是只能留在沐城，修真界那么大，你应该去走走。”
去找寻自己的道心。
沐家的修士往后一退，为首的那个金丹修士想要劝柳泉生，“柳长老，您若是帮她们，家主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全都杀了，你们家主不知道就没法报复。”
两边的人都不是他能拦得住的，如果非得选一个帮的话，很明显 他得罪不起沈涣青。
柳泉生站到黎央身旁，道：“愿祝姑娘一臂之力！”
对面人神色一怔：“姓柳的，你疯了？！”
柳泉生一甩拂尘，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姑娘，在下受教！”
说完一群人便打在一处，多了柳泉生这个变数和他手底下的一些弟子，对面很快溃不成军。
宫少弦看了眼被扇子抵着脖子的修士：“都杀了吧，去找小师妹。”
“好。”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血洒在地上，无人看见。
…
端木瑾带着身后的鲛人和江珩舟他们会合：“师兄，送他们走吧。”
大海就在旁边，结界消失了，一群鲛人一步一步踏入海中，在接触到海水的刹那间，双腿变成鱼尾，海面一片荧光照亮了黑暗。
赫亚抱着那位白发先知的尸体，冲着他们行礼，“多谢诸位帮忙，以后若有需要可来南海寻我们。”
行止塞给江珩舟一个骨哨，“只要你吹响这个骨哨，鲛人会竭尽全力相助！”
江珩舟接过，点点头。
那个叫小唯的孩子塞给端木槿一把珍珠，眼神怯弱，“姐姐，这个送给你。”
端木槿抱着狐狸，伸手接过，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你们快走吧，晚点就走不掉了。”
一群鲛人看着他们，抬手祈祷，仿佛在面对什么神圣的东西，他们闭上眼睛，双手交叠在额头，虔诚道，“愿海神保佑！”
随后他们游向大海深处，回家了。
身后，黎央和宫少弦跑了过来，多亏了柳泉生的帮忙，杀完人之后，他说他想暂时脱离仙盟外出走走，就带着人离开了，希望他能跑快点。
黎央看向几人，“我们也赶紧跑吧，趁沐家没什么人。”
几人终于聚在一起，龙傲天点点头：“走。”
江珩舟陡然愣住，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他扯住黎央的手一把将人推开。
黎央跌坐在地上，猛然回头，她刚刚站着的地方爆开，烟尘散去——是一把剑。
通天塔顶站着一个男人，青衣白发，看不清面容，但几人明显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威压。
是沐家家主沐景川。
元婴初期，黎央打不过。
高塔之上，海风吹得人衣摆猎猎作响，沐景川是在感应到结界消失后赶回来的，没想到鲛人已经入海。
元婴修士的威压蔓延，整座城的人都感受到极度不安，他们动弹不得，良久，黎央听见很轻的一声：“敢坏我沐家的好事？你想怎么死？”
地上的剑开始疯狂抖动，受到了主人的召唤想要回到他手上，黎央顶着威压站起身，嘱托几人：“全都拉着手。”
她试图让轮回溯将他们送走，就是有暴露的风险，沐景川不会不认得轮回溯，猜也能大概猜到。
不管了！
她刚想威胁轮回溯传输，但没有感到体内神器有半分动静，她想骂脏话，灵力耗光了！
废物点心！
对方的剑破空而来，冲着江珩舟，他在记刚刚的仇，是江珩舟把黎央推开的！
来不及了，黎央一脚踹开江珩舟，那把剑擦过她的胳膊朝后飞去。
黎央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流血了。
空气中的威压陡然加重，黎央不安抬眼：“还有其他人！”
比沐景川的修为还要高！
黎央心想，算了，不知道又来了什么人，轮回溯没能量了，但是自己还有，她也不记得沈涣青吩咐的不能过分动用灵力，就想要开始强行传送。
身后的大海无风起浪，掀起几尺高的浪涛，乌云遮住月亮，只剩下零星灯光，距离海岸最近的通天塔甚至开始抖动，空气中湿气弥漫，周围附近的房子甚至有倒塌的倾向——
仿若末日。
一道剑光冲着通天塔劈下来，或者是说，冲着沐景川。
黎央动作一滞。
剑光呼啸而过，仿若带着寒冰，周围温度下降，通天塔被从上到下劈成两半，倾颓着裂开倒下，琉璃砖瓦寸寸破碎，万丈高塔毁于一旦。
连带着地上多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塔上燃着的，传说千年不灭的鲛人灯受不住剧烈晃动，倒在地上，被灵气压抑着熄灭。
如此强势嚣张的出手，活像是脾气暴躁的刀修或魔修。
沐景川神情一凌：“什么人？”
几人愣住，不是沐城的人？
双方对峙，都在警惕未出场的第三方。
良久，通天塔彻底坍塌，烟尘散去，月光重新出现。
通天塔前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长发披散至腰，身形纤细，右手握着一把剑，很普通的剑，看着绝不是什么名贵法器。
这随意的姿态——
黎央欣喜道：“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