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明灭，佛心澄明。
他「看着」眼前将要喷涌而出的煞气和死气，琥珀色的瞳孔渐渐爬上一丝黑气，他听见脑海深处的声音：杀！杀光他们！什么乱七八杂的东西敢挡天尽山佛子的路？！
挡就挡吧反正这地方也不是他修的。
息尘心态相当良好，比如这道声音蛊惑他有几年了，智商好像不怎么高，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连换词都不会，他早就听烦了，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扭曲尖锐的声音深入识海，掀起一阵浪涛。息尘只当听不见，抬脚走进了地宫。
外面一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有人发问：“要跟上吗？”
“等他出来，这么大的地宫肯定有宝贝，要么等他出来再抢，或者等他走了再进去。”
一人混在临时组成的队伍中，一路上撺掇他们聚起来，现在还不敢明目张胆伤人，可他能借刀杀人啊。
等所有人都汇聚在一起，隔着秘境，就算真能从碧海天照看出什么，外面管他什么元婴化神也不可能进得来！
有人看出了异样：“这里面的气息…感觉好可怕，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你要是不敢就尽早离开，修真界哪里的宝地没死过人？胆子这么小修什么仙？”确实有这一说法，死去的人越多就说明争抢的人越多，宝物可能就更珍贵。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险地，或者从没有人能带着那所谓的宝物走出去。
人越少自己能分的东西就越多，他们本来就是塑料队友，加上人群中有不只是人是鬼的东西浑水摸鱼，就把为数不多还清醒的人气走了。
剩下的都是心思没那么细腻的。
息尘刚一入地宫，随着石门的关闭，就听见了呜呜啦啦的鬼哭狼嚎声，连带着一道带着点熟悉的女音：“洛徴羽，你闭嘴！别吹了！你脑子长在屁股上吗？傻缺玩意！你自己都说了这个尸体讨厌唢呐的声音你还吹！想死就死远点别连累我！！”
伴随着利刃穿透石柱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肉体碰撞的声音，随之而来是一道不甘示弱的还击：“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这东西讨厌难听的东西说的不是唢呐是二胡！你那个才难听！你才该闭嘴！”
说实话，即使有烛火，地宫的照明也不怎么好，尤其是前面还在打斗，劲风刮灭了蜡烛，没一会又颤颤巍巍燃了起来——应该是比试之前几大宗门的人特意来维修过。
息尘在天尽山听的最多的是念经的声音，天尽山建址地偏北，不说终年白雪，冷还是有的。
佛像在大殿巍峨矗立，眉眼慈悲俯视众生。院内古树参天，红墙白瓦圈住一片宁静祥和，岩上青苔，岩下红尘。大殿里传来袅袅佛音，山外晚霞映天，寺内钟声悠远。
就这样朴素而又沉默，数百年来屹立在陨仙河旁边。
当然如果他不开口的话场面会格外温馨和睦。
他真的从未听过如此想让人送他们去见佛祖的曲子。
但是他是好脾气的佛修，所以现在的目的是劝他们别吵了专心对外。
息尘站了出来，“两位施主所言差矣，”二人一边抡起乐器砸那块人形物体，闻言一起抽空看了他一眼，息尘双手合十：“都难听。”
一直不对头的两人此时动作分外一致，脑袋一点点转过去像是要当场吃了他：“你说什么？！”
息尘换了个说法：“都不好听。”
两个人那点可怜的审美都用来审判对方，闻言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没办法，这个丧尸还是僵尸的东西一直很执着想要搞他们两个，他俩实在疼不出手去搞新来的人。
不过幸好对方好像有听觉，被他俩轮番镇住，然后用乐器当锤子砸，好歹撑到现在。
息尘看着那具青眼獠牙的尸体，道了句：“飞僵。”
是僵尸的一种，不过眼前这只看着不是很厉害，不然也不可能一直拿不下这二人。至少地宫之外看到的冲天煞气的来源不是眼前这只飞僵。
但是他不知道，透过佛心看到的东西，是不分将来过去的。
宫少弦没听清他的话，被他的音调带跑了：“你说啥？！”
息尘上前刚打算动手，就发现手腕空了，佛珠刚刚被这里即将发生，或者说已经存在的东西震断了。
他心里有些焦急，努力把语调掰回来，他一字一顿道：“飞——僵，能通过，吃人，修炼，食人，可得不化骨，再接着杀人，可成魃。”
不化骨已经够让人头疼，普通刀枪动不得；魃更麻烦，所到之处赤地千里，民不聊生，还有尸毒；如果渡得了天劫，被天道认可，成了游尸，那便通天入地再无桎梏，就相当于人间的「半神」了。
还好，对这样修炼上去的东西，雷劫极为苛刻。说是天劫，更像是天罚。
一开始造孽不多，天道不会管它，若是它敢渡劫进阶，就相当于舞到天道面前放肆。
那就等着被九重天雷追着劈，就算把人间搞塌天道也要劈死这个挑衅它的东西。
所以历史上能成功进化游尸的只有一例。息尘见过长辈成婴渡的普通雷劫，漫天雷云和那仿佛永远过不去的压迫感。
方丈说，九重天雷比这种普通雷劫强上千万倍——那是真正的、天的意识。
洛徴羽就听见一句飞僵，他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但是字还是能听懂的，他高声道：“这也不会飞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直上直下落到他面前，几寸长的青黑的指甲就往他面前戳，洛徴羽一个愣神没躲开，息尘径直掠过去挡在他身前，利刃入体和东西落地的沉闷声音传来，那具飞僵摔到地上，转瞬又爬起来。
飞僵已经有了完整的血肉，就是没有皮相，力道之大，几个人按不住，宫少弦看着他的样子想起来自己见过他，她道：“你能超度它吗？”
这不在他的业务范围内，他只能超度鬼魂。这东西顶多算是有些神志的一具壳子，神志模糊，只有些本能反应。
“不行。”
息尘放下自己的袖子，挡住被抓伤的那点有些发黑的伤口。
脑海里的东西似乎找到了插针的机会，卷土重来：把身体交给我，这具飞僵我抬手就能灭掉它！你生来特殊，难道心甘情愿拘于一处？这么活着有什么价值？跟着我，我带你走上这世间至高无上的位置！
想也知道天生佛骨入魔能有多厉害！
息尘声音温和：甘心，有，闭嘴。
他在回复，他觉得自己很好，他甘心如此，他觉得他有价值，还有，你真的很烦。
他承认自己现在还很弱，但是人是会慢慢变强的。
他如今能帮孤身的老婆婆找猫；帮离家出走的孩子回家；代笔帮不识字的叔叔伯伯写封家书；送冤死外地的魂魄回家，助他平反。
他以后还会去更多地方、做更多事，怎么能说他活得没有价值？
手上那点黑红煞气被他体内溢出来的温和的白光吞没——那是他多年来行走施善，积攒下来的功德和信仰。
伤口不疼了。
所以，人活着，怎么会没有价值呢？
这就是他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