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缨站在女帝寝殿门口，心情无比复杂。
上一次见到女帝，还是在她的上辈子。
那时，她对女帝满心提防，与女帝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在心里转好几圈，确定没问题才出口。
而今日的这次见面，是在她死过一回、并知晓自己身世之后。
她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身为她生母的女帝。
“大将军王。”
身后的大内侍卫，低声开口催促。
陛下还在殿内等着呢！
萧长缨回过神来，道了声谢，这才深吸一口气，踏入了女帝寝殿之中。
她进入内殿之后，就见女帝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腰间。
“臣，叩见陛下。”萧长缨上前，掀袍下跪。
女帝早已起身，上前将萧长缨一把扶住，盯着她腰间的玉坠，问道：“这玉坠，哪儿来的？”
萧长缨一怔。
原来陛下急召她进宫，是因为这玉坠？
“回陛下的话，这是臣十六岁时，在边城一家首饰铺买到的。”萧长缨很快回答道。
“边城首饰铺……”女帝喃喃道。
萧长缨如今自然已经不像前世那般提防女帝了，此刻甚至在女帝恍惚出神时，大胆地看向了女帝。
然后她才发现，原来她和女帝的唇形，特别像。
天下女子以薄唇为美的标准，可她和女帝偏偏唇形稍厚，不是公认的完美薄唇。
这样的唇，饱满温柔，又莫名带着一丝男子才有的妩媚。
“你在看朕？”女帝忽然开口。
萧长缨猛地回神，连忙收回视线：“臣失礼，请陛下降罪。”
女帝顿时笑了：“朕又不是暴虐之帝，你看朕一下，朕就要降罪于你？”
“臣惶恐，陛下乃圣明之帝。”萧长缨下意识说出烂熟于心的得体话。
说完之后，内殿就陷入短暂的寂静之中。
萧长缨忍不住再次朝女帝看去。
结果就看到女帝眼中，微微浮现出一抹怅然。
“陛下，您对臣好，臣知晓，但臣还是得恪守臣礼。”萧长缨心有触动，忍不住开口解释了一番。
女帝顿时眉眼温柔。
她似乎很高兴萧长缨的前半句话——您对臣好，臣知晓。
“长缨，朕一直将你当女儿一样看待。”女帝看着萧长缨，心想长缨的眉眼，真是像极了阮阮。
萧长缨鼻中一酸。
前世女帝也说过好几次这句话，可她从未往心里去。
总以为……是拉拢人心，迷惑她的虚伪话。
“谢陛下厚爱，臣也将陛下当……当长辈一样尊敬爱戴。”萧长缨此刻还是臣女的身份，自然不好说将女帝当母亲一样尊敬爱戴。
“朕……”女帝似乎想说什么，但片刻后，还是回到了玉坠的话题上：“你可知道，全京城的人都在谈论你腰间的玉坠？”
萧长缨解下玉坠，摊开手掌，将玉坠放在掌心：“陛下，这方玉坠，究竟有什么问题？难道，它不是臣以为的普通坠饰？”
“它当然不是普通坠饰。”女帝伸出手，拿起玉坠，眼神略微带了一股怀念之意，“它是——信物。”
“信物？”萧长缨心中一凛。
是什么军队，或者宝藏的信物吗？
否则前世的康钰等人，为何会那般逼迫威胁苏砚冰，非要他交出玉坠不可呢？
女帝将玉坠放回萧长缨手中，转身回到御座，缓缓问道：“甘凉青铜军的传说，长缨可曾听过？”
甘凉青铜军？？？
萧长缨一瞬间愕然。
她当然听过！
她可是大将军王，怎么能不知道南阳史上那样厉害的青铜军呢？
萧长缨稍稍定下神，答道：“臣听过。据说南阳在建朝之初，开国女帝收编了前朝一支十分厉害的军队，也就是青铜军。而这支青铜军后来由甘凉寿亲王统领，几十年间助其妹凰帝一统天下，四海臣服。不过……”
“不过随着那位寿亲王的后嗣逐渐凋零，甚至在十代之后只有男嗣而无女嗣，所以青铜军也不知下落了对不对？”女帝接过话道。
萧长缨迟疑了一下，点头：“不仅如此，臣还听说，后来接管青铜军的，已经不是萧家人了，而且在几十年前……青铜军谋反过。当然，被先帝给镇压了。”
听得萧长缨提起青铜军谋反，女帝眸色似乎闪过一抹痛色。
良久之后，女帝才轻声道：“他……她们没有谋反。”
萧长缨以为女帝只是停顿了一下，没有听出这个‘他’和‘她们’的区别。
所以她便说道：“历史上很多忠臣都会蒙冤，因为佞臣祸乱超纲，便总有无辜牺牲的忠臣良将。”
女帝怔了怔，看向萧长缨。
长缨今日……似乎与往日不同。
往日，长缨不知为何总对她疏离又谨慎，哪怕她千般对长缨好，无论任何时候都站在长缨这边，从未斥责过长缨半句，长缨也还是如此。
她有时候难免就想，没养在身边的女儿，到底是不亲。
可一想到有些往事……她又还是忍不住无条件地去宠这个女儿。
而今日……
女帝看着忽然间好像对自己话多起来、也不再小心翼翼的女儿，心情变得很是愉悦：“长缨，你手上这玉坠，便是青铜军后人的信物。它原本在青铜军少主白玉阮手中，后来青铜军被先帝镇压，白家满门俱灭，这玉坠作为青铜军的信物，也失踪了。”
萧长缨眸色震动，看向手中的玉坠，“青铜军……信物？”
可青铜军，不是已经被先帝镇压了吗？
前世康钰和侯府又怎会如此执着于要这么一个无用的信物？
女帝仿佛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便淡淡一笑：“先帝虽然镇压了青铜军，但只是处置了白家人以及效忠白家的数名将领，并未对整支青铜军下手。当时百越已经虎视眈眈，先帝再不喜白家，却也还是留下了青铜军，以备后患。”
萧长缨心头骤然升起一股反感。
先帝……嗯，姑且算她奶奶吧。
这位先帝奶奶，怎会做出杀主留仆的事情？
青铜军素来以忠义在史上着称，而主子和将领都被杀了，她们还能效忠萧家皇室吗？
就算百越真的打进来，青铜军也不会再为了萧家皇室流血拼命吧？
“女不言母过，长缨便是对先帝有什么想法，也不必当着朕的面说。”女帝笑着摆了摆手。
萧长缨猛然回过神来，忙躬身：“臣不敢。”
然后，一阵心酸。
原来女帝……一直对她如此纵容。
哪怕看出她在心中对先帝不敬，也未生她的气。
她前世怎么就这么相信侯府那些挑拨离间的话呢？
她前世怎么就一点感觉不到，女帝对她毫无条件的疼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