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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头脑一热,和王章议定要罢免王凤之后,刘骜一直是心神不宁,连酒色玩乐的心思也被搅散了。

难得没有宠幸后宫,更没有敢偷溜出宫玩乐,他很是破天荒地老老实实在自己的寝殿中折磨脑细胞。

王章的话说得确实有道理,自己一直不管事养出的习惯,几乎所有事皆由王凤决议,导致自己偶尔兴起想赏谁个一官半职的,群臣居然提醒自己要和大司马商量一下才算数?

用人、调兵之权皆在其手,这些年王凤确实也是霸道了,算得上一手遮天。

正是仗着这一手遮天,王家那些个人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横行、逾矩,甚至将皇宫都要当成自己家。他要真想把自己拉下去,岂不只是张张嘴的事?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终于万事俱备了,只等明日当着他的面高宣罪证,当场剥权。

只是明日之后这大司马与大将军之职就空出来了,朝政军务,那需要每日都理的万般繁琐,一直由王凤处理,这突然间又该让谁去接手?

心中生出罢免王凤念头的那一刻起,不愿受累操劳的他自然而然地便开始担心起罢掉王凤后的麻烦。为此,除了与王章详细计划如何对付王凤之外,他也郑重地请教过王章对于这大司马与大将军之位的建议。

大司马与大将军之位,王章自然也是眼热的,但他知道缺少背景的自己实力与阅历都还不够格,这种一步登天的梦目前做不得。于是他向刘骜举荐了琅玡太守冯野王。

冯野王?

那不就是冯媛的兄弟?

当年因为斗兽黑熊脱困扑向自己父亲元帝刘奭,唯有冯媛于最危急之际挺身而上救了先帝一命而被封为冯婕妤。后来其子刘兴被封中山王,而他便是中山王的舅舅了。

当初中山王刘兴母子虽然没有露出与自己争太子之位的迹象,但他刘兴毕竟也是自己兄弟,若自己出了什么意外他也是有那名份可享帝位的。

呵!太扯了,自己的亲舅舅都信不过了,最后却要信他的舅舅?

亲戚都不可信了,外人难道就能信得了?

思来想去,好像没有自己真正能信得过的人了,换来换去,换谁最后不都一个样,谁又不想做这享受的皇帝?

而王凤毕竟是自己亲舅舅,他与疼自己的母亲那可是亲兄妹啊。这回头一想,王凤大权尽握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不也一直相安无事?

他想废自己是如此容易,若真有心早该有所行动了,可这么多年都没动静。倒是一直将所有大小事情都揽一下来,累得比其它几个舅舅都老得快了许多。

不也正是因为他的大权在握自己才能如此尽情地享受而没人跳出来骂自己昏君?

除非累死累活权利尽握,否则换谁都有风险,而王凤反是风险最小的了。

又忽然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越想越犹豫,对于罢免王凤这件事,他再没有之前那种迫切与决心了。

只是他也不傻,事已至此,说不定就有风声吹到王凤那里去了,此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这该死的王章!”

他忽然恨起了王章,没事找事给自己添烦。

就在这种极其复杂的反复煎熬之中,他是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日的早朝时分,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这么准时地出现在龙椅上。

几日没能舒心放松了,昨夜更几乎是一夜未眠,他是强打着精神狠狠皱着眉目,努力摆着他以为的帝王威严。

天色从曦光微微到天光大亮,诧异的百官陆陆续续而入,很快立满整个朝殿,却仍未见平日早该到了的王凤的身影。

刘骜内心焦急不安,如百爪挠心。

又忍了许久,再无人入殿,刘骜与殿下的王章暗中对视了一眼,不得不开口询问:“大司马呢?”

百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忍不住窃窃交耳。

正此时,殿外匆匆脚步声再起,刘骜与王章皆是紧着心瞧去。

不是王凤,疏于朝政的刘骜甚至都认不出来人的具体身份。

那人在殿外便止住了步子,扑通跪倒,叩头高喊:“皇上,尚书省值日曹官递送奏章!”

他的声音如此洪亮,让紧绷着心的刘骜身子一震,险些出丑。

“什么事大惊小怪?”刘骜的语气有着难抑的恼怒。

那值曹官吓得将头直接贴在地上,却将手抬了起来,托着奏折,慌忙禀明:“陛下,大司马委托卫尉递上请辞奏章一份。说是年老交瘁,昨日忽然生了不适,暂无法面君。怕陛下关心担忧,要臣务必尽快呈表,还望皇上恕罪!”

“啊?!这么巧?”

刘骜心头一个咯噔,忍不住先与王章又是对视了一眼,二人皆平空生出了浓浓的不详之感。

“这~既是这大事,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快拿过来!”

藏不住的不安,刘骜的声音微微显颤,引得殿中群臣皆忍不住露出了奇怪的目光望向他,更把他的心压得沉甸甸的,几乎要喘不上气。

太监受这气氛所染,万般惶恐地由皇帝身旁小步急迈地迎向刚起身入殿的值曹官。一手接过奏折,回身马不停蹄,屏着息将奏折双手奉至。

刘骜微哆嗦着手接过奏折,一字一句,以前所未有的认真将其看完。

看着看着,压在心头的巨石悄然崩碎,手也不哆嗦了,但却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逐渐浸透了他的整个身心。

王凤的奏章,开头直接说病了,身体无力之下躺在床上才终于有闲心反思。

尔后便是以臣对君的身份一长串的自责,表示自己深受皇帝信任,可谓承恩至深。无以为报,担任大司马及大将军以来,他虽是奋心竭力想回报皇恩,怎奈能力有限,不仅未能给国家带来什么有价值的作用,更是因自己约束不到位致使族中之人有些恃恩而骄,有损皇家声颜,而皇帝却一直未因为他们的过错而追责于自己,为此深感羞愧。

或许是老天也看不下自己的平庸无能却久居高位,所以才惩罚自己生病。

在一系列的自责之后,更以一家人的语气收了尾,直言自己年老体衰。这一病,忽然深恐于自己大限将近,想在最后这短短时间也好好享受下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希望他能心疼这个快要入土的大舅,准他卸下担子归家休养,以了残生。

从头到尾没有提与朝政有关的哪怕半句安排,完全没有准备继续推荐亲近之人染指高位的意思。

捧着奏折,刘骜忍不住想起这些年的惬意快乐。

如果不是王凤总揽下了大权替自己撑着,自己哪有机会享受这么长久的乐子?

没有他,早就内忧外患了!

你这奏折一送,大权一扔就想自己养老?

我要把这些麻烦让谁来接手呢?

这几日的思索,让他体会到了王凤所占权位的重要性,那真是大权在握,生死由他。如此一来,要将这权利交给外人?他更信不过!

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汉朝开国以来,那么多任的皇帝都是外戚专权了。

因为确实最信得过,还好用啊!

他将目光扫了一圈,发现群臣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满是疑惑、猜测与期待...

一时烦乱,这朝堂之上不适合慢慢理清思绪,他无奈起身,将袖一甩:“诸位爱卿,大司马今日身子不适,未能来朝,有许多事随后再议吧。朕也累了,退朝!”

他无视了王章的求助眼神,只是紧握着手中的奏章,忧心重重地自顾自离去。

群臣不明就里,满怀着各种猜测纷纷散去。

转眼间整个大殿只有王章一个人犹自呆立着。

自己劳心劳力地准备了那么久时间,昨天还说得好好的,要在今朝搞个突然袭击。

可王凤没来,皇上就不明不白地自己撤退了?

之前的一切就仿佛一个梦,一个没头没尾的怪梦。

(关于中山王刘兴:公元前37年六月,刘兴被封为信都王。他在被封为信都王的第十四年改封为中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