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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离了御书房,走着想着,回到了自己当值的院子,又捱到了换班下值。

时值烈日西去方斜,下了值的王莽出了未央宫并未依着往常的惯例一路步行回家,而是向着长乐宫而去。

刘骜想立那个什么赵飞燕当皇后,最大的阻力便是自己的姑姑太后王政君。心中有一口气难咽,也有几天没给太后请安问好了,他忍不住地便想过去给姑姑请个安,顺便使个绊。

黄门郎,官职虽小,却是宫中近侍,再加上太后亲侄子这一层关系,王莽出入太后的长乐宫那还是很轻松自由的。

七拐八绕地,来到了王政君的起居殿中时,淳于长正巧也在,且似乎哄得太后正欢心。

“拜见太后,侄儿给姑姑请安。”入了殿,王莽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正哈哈笑的王政君很是亲和且随意地抬手示意:“巨君也来了啊,快起来一旁坐着,你这孩子总是那么正经多礼。”

“长辈恩,晚辈礼,莫敢废忘。”王莽顺从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望了一眼对面的淳于长:“长表兄与姑姑讲什么趣事?如此开心。”

“没有,就是讲些小道见闻,茶楼传说中的趣事,当成故事与姨母解解闷罢了。毕竟我也不似莽兄弟那般博闻多学,只能于平时多多接触这些可反应民生民情的坊间消息,以察民情为皇上分忧。但有遇上趣事便忍不住地也想讲来与姨母听听。”

“是的,是的,子鸿这孩子也是难得,虽没巨君你的学识与沉稳,但做事勤快机灵,你们表兄弟两也算得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可要时常亲近着些,以后也好齐心为这江山社稷尽一份力。”

见得二人乖巧巧地含笑点头,王政君满脸欣慰。

她也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也不敢太过指望他真能哪一天就成了什么明君圣主,只能盼着身边多几个可信可靠的人帮自家儿子守好这江山。

眼前这两个后辈,她是真的喜欢、满意。

“对了,听子鸿说那个什么,哦,叫赵飞燕的姑娘,品行不错,自从入了后宫表现非俗,更在皇后被废的这一年多来以婕妤的身份竟能叫后宫众妃心服,绝了那些人勾心斗角的事?”

王政君话音一顿,朝淳于长笑了笑,继续望向王莽道:“子鸿勤奋机灵,就怕不够沉稳细致,一个不小心被表象所迷。”

王莽望向淳于长,微微诧异,转瞬即逝。

只是瞬间他便明白,定然是刘骜在自己这边寻不着路子,又寻了淳于长。这家伙为了拍刘骜的马屁领功,便屁颠屁颠地跑来说赵飞燕的好话,企图叫太后对赵飞燕的印象有所改观。

在入宫之前,看他整天宫里宫外地跑,王莽也与王凤一般地以为淳于长是个低调勤快的可造之材,但在自己入了宫的这些时间,他已然发现之前对他的评价简直是个天大的误解。

这家伙贪财好色,为了财色他确实是很勤奋且努力,但那份勤奋与努力全用在了逢迎拍马之上,正事没干多少。

而且这家伙好色还好出不一般的品味,家中娇妻美妾满足不了,二十多岁的他竟喜欢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与被废的许皇后的另一个姐姐,死了老公寡居在家的许孊竟然有一腿,且打得极火热。

他能这么快地摸清淳于长的本性,除去冷眼旁观之外,更多是因为对于自己这个官职与年纪都比他小的表弟,淳于长实在是懒得遮掩作样。

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能得罪,只要有利于他,王莽毫不怀疑他转头便会与刘骜揭自己的错。

无奈,他放弃了原本使绊的想法,笑了笑:“请姑姑原谅,小侄入宫时日尚浅,对后宫的事情并不甚了解。长表兄身为卫尉,负责着整个皇宫的安全,能接触到的自然比我多。”

不能得罪,不想顺水推舟,王莽只能中立。

“也是,我倒忘了,这种后宫小事巨君向来是不爱在意的。”

虽然淳于长讨人欢心的功夫不错,但这话里话外的,她对于王莽还是比淳于长更看重的。

原本的打算没了,王莽只得陪着淳于长,听着他对王政君的嘘寒问暖与逗趣之言,还有见缝插针的美化赵飞燕之语,陪笑之间偶尔应和。

“见着姑姑开心安乐,侄子便也放心了,天色不早,这就与表兄一道回去了,改日再来。”

约莫又是盏茶之后,淳于长见好就收地起身告辞,见对方迈步出了殿门,王莽行了一礼同样告辞。

“去吧去吧,我没记错的话,静烟再过个一月余便该生了吧?早些回去陪着,我这儿啊,好着呢,巨君无需记挂。”

“正是,侄儿替静烟谢谢姑姑的关心。”

见王政君含笑挥了手,王莽这才转身出屋。

“表兄,等等我。”

出了殿,刚行至园子拱门处的淳于长闻听身后王莽的呼喊,他停下了步子回首望去,见着对方匆匆赶来,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疑惑。

善察颜观色的他能感觉出王莽对于自己的不喜,二人不是同道中人,若无亲戚关系在,恐怕自己与他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同事关系。

还是随时一个不小心便反目成仇的那种。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自从王凤死后,王莽进宫任职起,没多久,二人的关系便直线生疏,再不似从前那般见面能真心地笑脸问候并聊聊天。现如今,每次见面也就是点个头,像征性地问个好。

但今天王莽居然主动呼唤自己?看这意思是准备陪自己走一程,聊聊天?

“莽兄弟有事?”淳于长忍不住一问。

王莽几步追上淳于长,伸手作了个请势,二人并肩同行。

“风水轮流转,许皇后之父许嘉毕竟也曾是先帝宠信的皇亲国戚,在凤伯父之前任大司马近十载,所谓瘦死骆驼比马大,许家依旧有着错综复杂的些许关系在。而赵飞燕却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家的舞姬,你确定要推那个赵飞燕接替皇后之位?”

这是想劝我放弃?

淳于长闻言不屑一笑:“你也说了,那是先帝之时。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是成帝在位,他许家还能拗得过陛下?莫说陛下,就是我们王家他们见了都要规规矩矩地礼敬几分,许家的喜乐哪及得过陛下的喜好!”

不得不承认,自己这表弟在太后心中的份量是比自己重,生怕他在太后面前唱反调,他顿了顿话头,将语气一转,半劝半警告:“我劝你别逆着陛下的心意,太后只能保你性命,但陛下却能保你前程。如今后宫三千佳丽,三千宠爱集于赵氏姐妹,许皇后被打入冷宫,这皇后早晚不是赵飞燕便是赵合德,再无他选。”

他自顾说着话,走着,全然未发现与其并肩而行的王莽忽然止住了脚,更是猛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袍,紧紧地攥着往回捞。

王莽这一把捞,是本能下的反应,使上了全力。

被王莽这冷不丁地一捞,依旧只顾前行的淳于长那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你这家伙,想打架?’

他以为王莽是被自己的警告语气刺激得不爽,想找碴。被迫止住脚步的他稳住身形,忍不住地威眉怒目,蓦然回首狠狠地一眼瞪过去。

“你!”

他忍不住地欲要出言斥骂,却发现王莽的双眼竟是瞪得比自己还大。那圆鼓鼓的眼珠中更泛出血丝,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疯狂。

心中莫名一怂,刚吐到嘴旁的话瞬间被他自己又硬吞了回去,张着嘴,愣了神。

“你刚才说什么?!”王莽是咬着牙,凸着眼,一字一字地吐出来。

“我,我说这皇后早晚不是赵飞燕便是赵合德,再无他选。”淳于长心中莫名紧张着,乖乖回应。

他忽然想起,眼前的这个人在王凤在世时可没少拳脚招呼王家的那些个纨绔,甚至打完人也没人敢找他算帐。莫说自己那几个纨绔表兄弟,就是几个舅舅都没有为家中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亲儿子哪怕教训王莽一次。

自己这个当表兄的真要在这被他揍一顿,好像也没什么。甚至挨了揍可能还要被太后苦口婆心地数落几句,实在是这家伙在长辈中的名声太好了。

他回应着,更将原本的威眉与怒目松驰放柔,改成了无辜与茫然,甚至在茫然之下透出了讨好的有问必回之色。

“赵飞燕的妹妹叫赵合德?”

“是,是的。你,你不知道?”

淳于长不明白,自己这平常有礼貌、不得罪人的表弟今天这是怎么了,却也不敢迟疑地及时回应着。

话方落,他又想起自己后面那句纯粹多此一问。

王莽毕竟只是黄门郎,在宫中的可自由活动范围没自己大,特别是皇帝的后宫本就不是闲杂男子可轻入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就不爱关心后宫那些争宠女子们的风闻逸事。

“表弟,你怎么了?”他忍不住又亲切关怀地加了一句,生怕眼前情绪莫名不稳的王莽真给自己来一拳。

真想不通,一个读书人,居然长这么壮实。

“阿阳公主府的舞姬,赵合德?”

“是的。”

“我要见她一面!”

他的语气,如此坚决肯定,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