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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阁,赵合德的寝殿被侍卫封锁,闲人不得进。

当然,身为当今权势最重的大司马、大将军,王莽自然是没人敢拦的,何况太后早就有交代,这里的一切就是等大司马回来处置。

一步无阻地,他来到了她的寝殿。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她的寝殿,也是第一次一个人进入她的寝殿,冷冷清清的,只有她一个人躺在床上。

终于又可以肆无忌惮地望着她,只是她却再望不见自己了。

再无法与自己默契一望、一笑。

她是精心打扮过的,身上穿着的与那年乞巧节的穿着一模一样。

她是含着笑的。

至死,她都是将那最美的笑凝在了脸上。这笑是如此的美,是皇帝也无缘一见的笑。

至死,她依然想将最美的样子留给自己。

只是,她那无能为力的嘴角却难抑地牵着一丝痛苦,还有一抹刺目的黑。

她是服毒自尽的,强忍着毒入腑脏之痛留下的笑。

皇宫中匆忙间可没那么轻易弄到毒药,何况被囚禁于西阁中的她。这药自然是她早早就备好的,自见过王莽后没多久就暗中备着的,就为了像今日这般的不时之需。

皇宫中步步惊心,原来,她早做好了不连累自己的准备。

他一步步来到床旁,极尽温柔地眼,细细瞧着,更忍不住伸出手为她拭净了嘴角的那一抹绝望的黑色。

他捧起她的一只手,捧在手中,将那已然冰冷的手贴着自己的唇。

他再顾不上一切,管它有没有大胆的侍卫偷瞧。

‘死了,你又死了,这次真再没有希望了。’

‘何苦呢?你应该相信我的,相信我一定有能力让我们都安全达成所愿的。’

‘最终,还是没能像梦中那般,于夜里,搂着你,甜言蜜语。’

“为了你,那点风险又算什么?”

泪,无声滑落。

心冷嗖嗖的,泪也是冷的。

冰冷的泪,落在她冰冷的手上。

他贪恋、不舍的目光贪婪地盯着她的脸,瞧着。他要将她留给自己的笑死死地烙进脑海中。

她依旧那么美,美得叫他心痛。

“皇后,太后有命,除大司马之外,任何人禁止入内!”

门外有侍卫的声音响起,是得知消息的赵飞燕赶来了。

王莽放下那只冰冷的手,轻轻地放好。

他缓缓起身,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泪迹,朝着虚掩的殿门出声:“让她进来。”

“妹妹!我的妹妹啊!你怎么就丢下姐姐独自去了!”

木门轻响,一道娇小的身影冲了进来,哭喊着扑来,跪在了床旁,哭哭啼啼。

“皇后之意,是想随她共赴黄泉吗?这个我倒能成全。”

王莽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股寒冰般的幽幽之意。

“我,我...”

赵飞燕依旧跪在床旁,抬首回望,望向王莽,与他对了一眼。

他望向自己的眼,只有冰冷冷的光,如刃尖般的寒芒。

只一眼,她的头皮忍不住涌起了一股寒意,忙又将脸重新望向赵合德,干脆自顾自地继续哭泣。

她想怨王莽说:皇上死了,你权势如此大,我以为你定有办法救我妹妹的。你为什么不早一日回来救她?

但她忽然不敢说,不敢怨了。

这男人,若起了杀心,没了刘骜这个靠山,光一个皇后的名份恐怕真保不住自己。

“对不起,是姐姐的错,我以为入了皇宫你我姐妹就衣食无忧,再不会有以前那饥寒交迫、时时命危的生活,有的只是人间极至的富贵。是我的错,我该更努力去成全你的。”

如果眼前的女人不是赵合德的亲姐妹,他真会忍不住想弄死他。

再不看这瞧着便能让人忍不住想起杀心的赵飞燕,王莽只是冷冷哼了一声,继续望向赵合德。

自己要多望几眼,她的脸,将是余生的相思和遗憾。

很快,收到消息的王政君也赶来了,确认赵合德的死亡之后,全权交托给王莽去处理。

赵合德既已死了,那便是畏罪自杀,整件事情也算画上了句号。

至于尸身后事,毕竟是皇后的亲妹妹,还与大司马的妻子是故交,自然不能做太绝。王莽开口请求由他帮其下葬,好让王静烟送她一程,皇后也没有异议,便干脆交由王莽低调葬了吧。

赵飞燕怎么敢有异议呢?

何况,自己妹妹心心念念的男人,瞧着也确实是心爱着她,定然能将后事操持的很好。

这应该也是妹妹所愿吧。

当日,王莽以连日操劳国丧之事,疲劳已极为由告了假。

他唤人通知了王静烟,由王静烟与开明一道,备了车马棺木,又带上了与赵合德主仆一场的怀能,一起将赵合德的尸身低调地接出了皇宫,出了长安城。

夜幕如墨,越研越浓,王莽低调地将赵合德运回了长陵县的老宅。

那空置了许多年的老宅,自己的房间,一切家具、杂物皆被清了出来,只有一个新挖的大坑,和一块旧碑。

碑是旧的,是那年为她所刻的,正是那块刻了卿埋泉下泥销骨,从此人间相思苦的碑。

他特地去了那个葬着无名替身的墓地,将碑小心地挖出,取了回来。

那也是个可怜人,就让她葬着吧,只是这碑不属于她,只属于自己心中的赵合德。

而赵合德,他就想葬在老宅,葬在自己原先的房间中。

不说自己如今的权势,光一个侯爵的身份,即使让人知道这人住的阳宅竟被自己当成了阴宅葬人,也没人敢有意见。

让她在这里等自己,或许有一天自己老了,退回老宅陪她。

只有自己和她,她是这宅子的女主人。

将棺木置入坑中后,其余人皆被王静烟识趣地都领出去打发走了,此时只有王莽一个人在坑底,棺木旁,最后替她整理着衣着。

烛火摇曳于棺盖上,轻轻的,沉默无声。

她将最美的样子留给了自己,一路搬运、颠簸,在盖上棺盖前,自己要确保她依旧是最美的样子,不允许一丝的凌乱。

目光一寸寸地移动,细细整理着,王莽这才忽然发现,她的胸襟中似乎藏了什么?

很巧妙的,隐隐露了一个小角,若非近身细细整理衣物,根本难以发现。

除了自己,还有谁会真用心认认真真的替她整理衣物?

她给自己留了东西!

晦暗的眼底生出一丝光,王莽小心地从她胸前衣襟中将那物品取了出来,竟是一个锦囊,一个绣了她名字的锦囊。

赵合德,三个字绣的端端正正。

代表思念的红色,绣着她爱的青色,青色之中,还有一缕彩色掺融着。

王莽知道,这定是赵合德为自己绣的。

完全不会针线活的她,何时竟为自己如此擅了针线活。

锦囊之中还有异物。

解开锦囊,王莽取出了内里的物品,是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淡黄麻纸。

是书信,是遗书,也是绝笔的情书。

“你还有话想和我说?”

王莽没有急于展开,而是一手拿着锦囊,一手持着那张书信,朝着她微微一笑,温柔喃言。

“倒是我的错,忘了你定然有话想和我说的。毕竟这么多年我们都没能好好的说上一句话。你放心,你说的话我都会听的,不论你叫我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

在承诺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甚至闪过了一个念头:你若要我下去陪你,我也应了!

郑重承诺,仿佛她在安静的听。

承诺完之后,他才将目光移开,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揣进怀中,尔后慢慢地、轻轻地展开了那张纸,仿佛纸中藏着神秘的希望。

似乎,连那原本幽幽的烛火之光,也变得明亮了许多。

她想和自己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