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往回赶着，身后跟着那个穿着皇后服饰的，叫司怜香的宫女。
走着走着，他又忽然抬头朝着一个方向望去，那里住着他的女儿，王嬿。
那里同样有火光冲天而起。
看来皇宫应该是被攻破了，宫内侍卫还在做着最后节节败退的抵抗，而宫中的一些有心人与散开的叛军已经开始造乱并趁乱得利了。
不过略一犹豫，他便匆匆向着王嬿所在的宫院赶去。
王莽到时，王嬿所在的宫院大火熊熊，已然有一半的面积都烧得正旺，而王嬿就在烧得正旺的一处殿院前，面向火光，发着呆。
整个小院，只有王嬿一个人在院中孤零零地站着，所有宫女下人们早各奔东西地找着自己的活路去了。
“走啊，你还不快逃，在这院中发什么呆？！”
王莽一入院中便厉声吼着，更加快了步子几步赶上，拉起她便要走。
他打算冒险，拉着她再去一趟秘道。
对这个女儿，王莽心底藏有愧，因为她从头到尾都与王静烟一样，即使心中有怨，却也从不找自己抱怨。
“我与自己下了两个赌，第一个便是，在大火彻底吞噬这小院之前，你会来。你来了，我赢了。”
然而，王嬿却在王莽赶到时，闻声而回转身子，望了一眼，确认来人后，便自顾自地说着着话。直到王莽赶到她身旁，拉起了她的一只手，她依然只定定地站在原地。
她抬头望向王莽，带着期待，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我想问父亲一个问题，在这个时候您没必要再骗我，我想我能得到真实的答案。”
“都火烧眉毛了，有什么问题边走边说！”
王莽又拉了她一把，然而她却依然不愿挪动步子，只是直定定地凝视着自己。
她不愿走，自己总不能一路拖着走吧？
王莽无奈催促：“你问！”
“我夫君刘衎，是不是因你而亡？”
王嬿的话，叫王莽忽而一愣，拉着她的手也忍不住松了开，更悄然退了半步。
他想不到，她会在这时候追问这个问题。
他想继续哄她，可此时还有撒谎的必要吗？
在这自己必死，她也生死难料的时候，对着王嬿灼灼的目光，他实在不忍骗她。
略一犹豫，他最终是点了点头，无声地承认。
“哈哈！输了，我终究还是赌输了！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先帝！去见刘家先祖！”
令王莽万万未能料及，一向乖巧的王嬿得到确认的答案后，竟忽然失声狂笑着，冲入了火海之中。
他甚至完全来不及拉她一把，只能空伸着手，眼睁睁地瞧着她，转眼便成了火人，无声倒在了烈焰之中，再无声息。
没空多情与悲伤，王莽抖着脸皮，抖落了悄然生出的一滴泪，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了这处院落，向皇宫核心区域继续赶去。
随着越来越靠近皇宫核心，路上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四处慌乱奔窜的宫人，还有同样从四面八方败退而来的宫内侍卫。
见着王莽，这些最是忠心的侍卫们像是寻到了主心骨，开始慢慢地朝他聚了过来。
“陛下，守不住了，怎么办？”
逃着，聚着，不知不觉间，王莽的身旁便聚了近千人。
王莽扫了一眼混乱围着自己的人群，这仅存的近千人几乎都是负责守护皇宫的羽林卫。
这些忠心耿耿的卫军本有两千人，皆是从小孤苦的孤儿，是王莽在新朝建立之前就四处搜集的可怜孩子，特别安排人从小训养而出的最忠诚的精锐部队，此时已然不足千人。
这应该是他目前仅有的力量了，也是最忠心的力量，即使穷途末路，他们也没选择放弃、逃命。
他抬眼仔细再瞧，方才在人群中问话的，是王商次子王邑，他的身后跟着他的儿子侍中王睦。
王家与自己是绑在一起的，新朝灭亡，他死，王家之人也难有好下场。特别是曾经官位越高的，越引敌军注意。
王舜、王邑、甄丰、甄邯、平晏、刘秀、孙建等等，他的心腹，叛的叛，逃的逃，出征战死的战死，现在也仅存领着儿子的王邑了。
一股孤凉之意涌上心头，他最后朝着密道的方向望了望。
想来此时，她应该快走出密道了吧？
自己是该高调现身，将叛军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以松懈叛军对于长安城及周边范围的围困及搜索。
扫了一圈，没见到他想看到的人，王莽高声呼喊：“和平侯史湛可在？”
“臣在！”
混在人群中的史湛无奈应声，并几步挤过人群，跪在了王莽身前。
他本只是想趁乱来救自己的女儿，再设法趁乱逃离，可当他追到王莽的身前时，却发现站在他身旁穿着皇后服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女儿。
大概猜到了些许缘由的他正寻思着趁大家不注意时，再悄悄脱离部队，怎奈偏在此时王莽却出声呼喊，他被迫硬着头皮回应。
“留下一只小队给和平侯，在此处据守，其余人随孤退入渐台。渐台高筑可防火矢，四周有水池环绕，只要再将出入的桥一拆，易守难攻！多守得一时便或有一线生机！”
见到跪在身前的史湛，王莽扶起了他，拍了拍他的肩，朝着王邑下令。
听着王莽的言语，瞧着王邑会意地开始抽调出了一支百人部队出列，史湛的心中正要暗骂王莽歹毒，却冷不防地，王莽竟给了他一个拥抱，附耳细声：“一会敌军来了，你找个机会投降并指出我的去向，皇后需要你的照顾。”
心情瞬间复杂的史湛，无声地点了点头。
王莽松开了他，大手一挥，喊了声走，其余人皆护着他往渐台方向而去。
那位穿着皇后服饰的宫女，默默紧随着。
‘新朝若不亡，以王莽对自己女儿的宠爱，史家必然将是下一个辉煌。可惜...’
无声目送着，直到王莽被几百人拥着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转回身，向着来时的方向望去。
那个方向，隐隐约约，有一支部队正持着火把冲来，他们另一只手上明晃晃的刀反射出的火光，被夜里的霜风侵蚀得没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