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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渐渐退去,海浪声也越来越远,阳光照在海平面上,荡起连绵不断的光晕。李明显心似微波,随风摇荡了起来。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李丛这个不孝子,竟然拿着自己的性命跟那些不知几流的混混博弈。想起儿子嘴角的血迹,他的拳头攥的更紧了些。

这个李丛简直狂妄的无法无天,还好他的财力受限!否则,以他这种天神不怕的性子,敢到天王老子面前去撒野叫板。

前几日,众多商贾参加市委举办的慈善晚宴,辛博远还赞赏说虎父无犬子!在李明显看来,李丛生来就是找他寻仇的。

当年,王青云早产,孩子弱小的跟个小赖猴一样。不夸张的说,他身上的皮肤薄的跟层水晶膜似的,五脏六腑都看得见,完全就是没有长成形的胚胎,而且生命迹象小的可怜。

如果不是秦臻约了着名专家全力救治,他的小命早就还给天神了。

那时,正是李明显事业的起步阶段。为了儿子,他不得不放弃最初的梦想,等这个讨债的孩子真正平安健康了,他才再次联合老同事奋力一搏。

“想儿子了?”背后传来沉如洪钟般的声音。

李明显回过头,海风掀起头上的爱马仕遮阳帽。他压下帽沿,大步走过去给了秦臻一个感激的拥抱。

“你可迟到了,享儿子的福我是不敢奢望了!”李明显嗫嚅半天,心碎的跟山丘上的废墟一样,“我恐怕没有儿子了!不提他。”

他深深叹了口气,看向海边的山丘,山上林木葱郁,鸟鸣啾啾。

秦臻接过张部长手中的照片揽在怀中,照片已经泛黄,相框边角也已磨掉了漆面,但照片上的四名年轻人风采依旧,笑颜如阳。

他轻抚着照片,相框上篆刻写着四人的名字。

张部长站在秦臻身边轻声读了起来:“刘镇东、李明显、齐润志、秦臻。”

“张部长你知道吗?多年前,我们四个好友在书院里可是‘四小嶟王’。可惜啊!润志英年早逝,镇东去了国外再没有回来。如今,也只有我们两个人还能再来枫林镇外祭奠润志了!”

“齐润志为何会英年早逝?”张部长问。

“哎……无从言说啊!”李明显长叹,移步至石阶上。

他抬头望去,又是一年。林木遮盖下的石阶由绿茵茵的青苔覆盖了大半。他小心翼翼的踏了上去,仰望着不太高耸的山丘。

这里南面朝海,北面有湖,西倚崎云山,东靠枫林镇。低矮的山上有不少动物栖息在茂密的林木下,从风水上说来,此处可算是块风水宝地。

“今天是润志的忌日,也是我们四人在这里约定梦想的日子。润志懂的易经八卦,还会些民间医术,有时,连我这个医生都自叹不如!”秦臻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呵呵笑着。

“是啊!润志的书法、字画都是首屈一指。不过他为人低调,从不在身边的人面前卖弄才华……”

李明显不过刚说了几句话,便咳嗽了数声,每每谈起齐润志,他都感觉心口堵着一块巨石不堪重负。

“明显,依我多年的从医经验看来,你近期不太对劲!有时间到医院来,我给你做个全面体检。”

秦臻关心的说着,看李明显腿有点抖,从身边的枫树上折下一根树枝递给他当作手杖。

张部长看那跟树枝细小,支撑不了李明显的身体,准备折根更粗壮的树枝。秦臻把他拦住了,他说这是枫林镇齐家呕心沥血,几十代人育出的山林,折了太可惜了。

李明显背手抱着树干,气虚微弱的靠在枫树边上休息了一会儿。

张部长看到远处有棵枯树,穿过草木丛生的小道,走过去折了两根直且壮的枝干回来。他徒手搬去多余的枝桠,以免划伤李明显和秦臻。

秦臻把照片放回张部长的军用背包里。他接过树枝呵呵笑着,那模样像极了山间修行的和善老者。

“张明,你服役这几年心性变了不少,那个莽撞的少年可是不见了!”他赞叹着,把细小的树枝从李明显身边拿走,换成了张部长手中的那根。

两人谈及齐润志时均只是夸赞,并没提起他的死因。张部长自知不能多问,静静的跟随在两人身后,缓步向山上走去。

走到半山腰处,三人停住了脚步。

那儿有块空旷的平地,中间位置挺立着一棵古木参天的香樟树。李明显找了两块略显偏平的石头放在树下,之后坐下来休息。

空地周围种种满了南天竹,满目红绿相间的南天竹长在山间,眼看去如同一幅美丽的风景画,人更像是置身于奇妙曼妙的世界中。

张部长曾在战友那儿听说过这种植物。

南天竹,初生时叶子是红色的,随着温度的变化慢慢变绿,如果阳光充足又会变成红色。之后,还会生出串串朱红色的小果。这种果子如同相思红豆,很美,有极强的东方韵味。

让他备感遗憾的是——南天竹属小檗科植物,枝、干、叶、果全身都带着毒素。

“物色生态能几时,九日尊前有所思。遥知兄弟登高处,此恨绵绵无绝期。”李明显遥望着远方,轻吟着一首诗词。

秦臻抬起头,仰望着那棵高大的香樟树,眼神深远的落在树干上。

此情此景,让张部长想到了什么。那首诗听来恨意绵长,也让人感觉到爱莫能助。齐润志的死一定有不能与世人道来的隐情。

他拿下肩上的背包,从包内掏出两只保温杯,分别递给了李明显和秦臻,“李董、秦院,喝口水补充一下体力。”

秦臻接过水杯,摇了摇头,笑着说:“老了!还是老了!不服老不行啊!你看这座山,海拔才不过一百多米,咱们一路走来,张部长还是步履轻盈,我们两个可都大汗淋漓的喘不动气了!”

李明显摘下帽子,扇起了风。稍作休息后,他站起身来抱了粗壮的树干。

香樟树高耸入云,树冠枝叶繁茂,郁郁葱葱。树干上的字历经多年的风雨,越来越宽大,看起来也更有力量了。

秦臻也起身,同李明显拉起手来,一起拥抱着树干。

张部长用手机为他们拍了张照片记录下来。他放大照片时看到了树干上稍微模糊的字迹——同气连枝,契若金兰。

那是四种不同的字体,每个字都苍劲有力。历经多年,春生夏长,树皮脱落无数次,字却同树一样变得粗壮,兄弟的情谊也更加深厚。

此时的李明显同秦臻一起将脸贴在树干上,两人均闭上了眼睛,回忆起了当年的情景。

那时候的他们年轻气盛,将梦想插上了翅膀,总想着凭满腔热血就可以改变世界。

刘镇东说:他的梦想是——要在24小时之前就预测出地震发生的具体时间、深度,以及辐射面。还要将龙卷风的风速,以及风力,精确到秒的刻度,以便减少大自然的变化对人和物所带来的伤害。

李明显说:“他要做出最好的医疗器械,用来辅助医生救死扶伤。”

齐润志把树枝当成了画笔,在香樟树下将梦想写在了地上——来日有所成就,定让齐家诵史立传,名扬天下。

李明显不明白他的意思,问他齐家是有什么史记可寻吗?怎么还能诵史立传,名扬天下?

齐润志模糊的回答:“齐家隐了多世,只要枫林古村有重建的那一天,齐家的后人从此将不再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刘镇东同样听不懂他要表达的是什么,还笑说:他们之间是不是藏了个“隐君子”!

秦臻向来谦卑恭逊,虽看不懂齐润志的志向,却也平静的回应说:“我没有太大的梦想,你们三人的梦想就是我自己的梦想。”

于是,四人酒敬苍天。共同承诺:兄弟之间要互帮互助,誓将梦想变为现实。

齐润志拿出篆刻金石所用的刀具,每人两个字,在树干上刻下——同气连枝,契若金兰。

“当时我还有一个心愿没有说出来。”李明显睁开了眼睛看着秦臻。

“什么?”秦臻问。

张部长也满心疑惑的看着李明显。

“润志死后,我曾想过帮他完成遗愿,重建枫林古村。可惜,我目前心有余而力不足。”李明显的眼神空洞洞的没有一丝希望,“李丛他恨透了我,也不会再回来帮我。我想,这个梦想可能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秦臻本想说几句安慰性的话,却也知道那些俗里俗气的话语只会让好友更加感伤。

因此,他也只能拍了拍李明显的肩膀,平心静气的说:“会好的,来日方长,如果不太累的话,咱们再向山顶走走,我想多陪润志一会儿。”

张部长看到秦臻向山顶处的凉亭指了指,立刻弯腰捡起树下的水杯装入背包里。想起山路难行,他又将两根手杖递了过来。

李明显跟秦臻相视一笑,一起搀扶着迈开步子向山顶走去。

爬山的过程中,三人谁都没有再说过话。也许,每个人都在想着不同的事情,置身不同的环境中,自有不同的想法与看法。

年轻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当智慧慢慢沉淀,生命也即将步入新阶,人便会看到山里藏着水,水中隐着山。亦或是山水早已颠覆,离开的人也已进入了下一个世间轮回。

齐润志的梦想至今是个迷,他那句“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到底隐含了什么,无人知晓。

即便李明显曾几次到过枫林镇查看,也拍了无数张照片仔细研究过,可那儿除了有座枫桥看似古韵弥久,倒塌的房屋有些古朴久远外,并没有发现其它有价值的东西。

这事一放也便真的放下了,梦想总归是梦想,未必真的会实现。

三人站在山顶的凉亭内,任山风、海风同时呼啸在耳边。

树木随风摇摆,海平面上云雾弥漫,几艘渔船孤独的停靠在岸边不远处的海湾。清晨落下的潮水看似又涨了回来,返回岸边的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激起片片白色的浪花。

大雁排成人字行横空飞过,留下阵阵鸟鸣。

被雁声惊醒的小鸟儿鸣叫着,欲震翅高飞,只不过它们身体弱小,轻灵的划过山顶后,身影很快消失在另一处树林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