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崇光一直以为，白家的白归一才是个狠角色，没曾想白家这个嫡长子，竟然更胜一筹。他怎么十三年前没有这眼力劲看出来呢？
“神君可曾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十三年前让这里血流成河，屠了我白纸门一百三十二口人命。”白重九的手指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后悔？本座从不知道后悔。若真是能够后悔，本座只后悔十三年前自己不够狠。竟然存了你这一条漏网之鱼。”
“若说我与舍弟归一死有余辜，可白纸门其他人呢？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何其无辜！”
这话让外面的楚易知与莫随风一阵羞愧。在某种程度上，两人觉得他所言不虚。
“若非你极力护短，黑白不分，白纸门怎么会为你们俩陪葬！”
白重九低头，蓦地一笑，却是无奈之中更添心酸，“所以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不过是打着锄奸伏恶的幌子，前来沽名钓誉，趁火打劫。若说我是非不分，我倒觉得你们不仅是非不分，更草菅人命。”
夜崇光顿了顿才道，“多年不见，白家九爷更加能言善辩，强词夺理了。”
“与您比起来，白某甘拜下风。”白重九缓和了一下语气，“舍弟归一所犯那事，尚存颇多疑点。”
“白鹿鸣那个竖子，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本座的笙儿头上。”
“这么说来神君是承认自己公报私仇了？”白重九抬眼，语气缓了又缓，语速慢了又慢，“不过……那个死的人真的是夜宗主的爱女吗？”
“你——你又胡言乱语些什么？”夜崇光竟然有些莫名的心虚。
白重九却不再说些什么，似乎他想要的就是这样让对方忐忑，让他不知道自己所知深浅的效果。
他举起茶杯像敬酒那样看着他，“神君，你应该喝了这一杯，因为从今天开始，我白纸门就开始与曾经参加过血洗白纸门的各门各派正式为敌了。”
说完他就一饮而尽。
夜崇光几乎要将那紫砂杯捏碎，他很久才喝了下去，然后将杯子往地上一掷，将它摔得粉身碎骨。他所有的怒气只能发泄到这可怜的杯子上了。
夜崇光起身，转头欲走。
“等等——”白重九叫住夜崇光，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陈年旧伤，“这一刀，早晚我会找神君讨回来。另外，还劳烦您通知各门各派，将十三年前从白纸门抢夺而走的金银财宝和灵器法宝悉数归还，否则——后果自负！”
“你——”
“神君是否觉得白某这个要求不太合理？”白重九装模作样开口，“没想到十三年前你们口口声声自诩的名门正派，不仅做了一回草菅人命的刽子手，还顺带做了一次趁火打劫的强盗。这可真让我白某刮目相看。”
夜崇光气急，脸色白中泛青。片刻后一甩袖，大步流星而去。
他门下弟子，立刻夺路而逃，仿佛觉得在这里多待一刻都会丢了性命。
楚易知也带着门下弟子跟了过去。
只有莫随风，倒觉得白重九这样的风骨让人凛然。毕竟十三年前的事情，他没有亲自得见，从自己听来的只言片语，也觉得在缺乏有力的人证，物证不足，且结论只靠推理而来的讨伐有些轻率了。
其实，让人最难以容忍的是云中麦门城一万生魂的离奇失踪，让那里成为一个空城。
可这事也不过是因为白归一已经臭名昭着，成为了人人喊打的邪魔歪道，麦门城百姓被摄魂一事又符合他修习鬼道魂术而走的路子，且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的通天之能，又正好有人在附近见到过他的身影。
众多巧合下，这才算在了他的头上。倒也并无任何人亲眼得见。
年幼时，莫随风不过是人云亦云，此时长大了，有了主见，刚听了白重九一席话，这也觉得十三年一事，是否另有隐情呢？
他看白重九如此品格，实在无法将他的兄弟与人人喊打喊杀的邪魔歪道联系在一起。
一时有些茫然，有些遗憾，有些唏嘘。他朝着白重九遥遥一拱手，周全了礼节，就要离去。
白重九看到了，微微点头，然后垂下了双眸。
这次铩羽而归回到留仙楼，众人像是霜打的茄子。两张桌子上虽然摆满了珍馐美味，却都没有任何食用的心情。
只有夜扶桑，既无远虑，亦无近忧。他一边翻着盘子里的东西挑挑捡捡，一边不住发牢骚，“你们这里的厨子做这道鸡丝羹的时候是闭着眼睛做的吗？鸡丝切的这么厚，上面的毛都没拔干净——还有，这道脆皮清溪鱼，这鱼皮这么硬，你是要把小爷的牙给硌掉吗？”
跑堂伙计觍着脸，直陪着笑。
夜崇光窝着一肚子火气，正没处发泄，终于被他激怒，大手一拍桌子，将上面的碗碟震得一片稀里哗啦，“你要是不吃就滚出去。别给老子添乱！”
夜扶桑将筷子一丢，拿起剑就往外面走去，“滚就滚。这可是你叫我滚的，待会儿你可别改了主意，再叫我滚回来。你有脾气，小爷也是有脾气的。”
夜崇光说完才想起来今日白重九放的狠话，进而觉得任由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家伙在外面游荡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立刻对薛之珩一使眼色，后者就飞了出去。
片刻后就提着领子把夜扶桑提溜进来往刚才的地上一放。
夜扶桑抱着佩剑，气鼓鼓坐着，也不吃饭，也不再看他父亲一眼。
夜崇光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起身，朝着楚易知行了大礼，“平易真人，本座有事相求。”
“不敢不敢。”楚易知受宠若惊，立刻起身回礼，“神君若有要求，但请吩咐。”
“那本座就直言不讳了。”夜崇光看了一眼夜扶桑，“请您一定收下浮生这个孩子。”
”这——”楚易知实在没想到会是这种要求，一时有些为难。
一来，夜崇光这态度看似恭敬，其实言语间还是有些霸道了，让人没有回绝的余地，只能答应。
二来，这收弟子一事也没有如此轻率的，总归要掌门、掌事师叔和师父三人都同意了，方可入门。
是以这要求，自己也无法擅作主张。
刚想婉拒，就听到夜崇光再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