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重火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嗯。”
“你应该认识他吧？”
“我也是苍梧山的弟子，如何不认识？”
“我说的认识指的是你们的私交。你们俩肯定有一腿，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兰重楼沉吟片刻后道，“星河的母亲是我的姑姑。”
“这么说你们是表亲了？”
“显而易见。”
“那他的眼睛——”
“在他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得了失心疯，拿发簪刺瞎了。”
“什么？”夜扶桑听得心惊肉跳。
就是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支棱着耳朵听两人谈话的渊羡与荒落都失声惊呼起来。荒落眼睛立刻红了，抽抽搭搭着道，“掌门师祖真可怜。”
渊羡拍着他脊背，也道，“是啊。若是他人所伤，还有的恨。可被亲生母亲所害，只怕恨也……”
夜扶桑听得心里百味陈杂，却按捺不住心浮气躁，“你确定吗？他的眼睛真的看不见？”
“眼球都毁了，回天乏术。”
“那有没有可能找到了什么办法被治好了呢？”
“怎么可能？”兰重火想了想又道，“倒是曾经听说过一个法子。说是黄泉里面的水神重明兽的灵元能够让盲者重见光明——”
荒落道，“那我们去黄泉好不好？我们去抓那重明兽，然后给掌门师祖治好眼睛。”
渊羡也不住点头。
夜扶桑看兰重火神色有异，“然后呢？你怎么不说了？”
“这个传说有些夸大其词了。药方中的君主是重明兽之灵，臣佐是星凌草与天心花。这两味虽说不易得，可也有的求。难就难在还有一味活人的眼睛为药引。”
“也就是说得有人愿意把眼睛挖出来换给苏澜才会重见光明？”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苏星河眼睛看见了也不愿意使用，也不希望让他人知道。这般代价太过惨烈了，只怕是他不愿的吧？
他曾说拿了他人一件东西想要还回去，是否说的就是眼睛呢？可他又说他在那人那里也落下了一件东西，他在想着如何要回来。他落下的是什么？他又该怎么要回来？
兰重火叹气，“所以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毕竟谁肯将自己的眼睛活生生剜下来送给——”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抬头看向夜扶桑。他看着他，似乎从未看懂，所以那双眼睛就像是一双刀片，想要将这夜扶桑剥皮剔骨，将他心里的每一寸都看个清晰透彻。
十五年了，他终于回过神了，为何白归一死的时候双目已盲，原来是给了苏星河。
“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夜扶桑闷闷不乐，“不怀好意。”
兰重火心道，白归一，怪我小看你了。他伸出手勾起夜扶桑的下巴，将他的眼睛左右欣赏了一番，这才阴恻恻道，“看你这双眼睛很不错，要不挖下来送给星河吧？”
夜扶桑汗毛直立，立刻打落他的手，“不要，我自己还没用够呢。”
说完就筷子一撂，上楼睡去了。
次日天微亮，一行五人就重新上了路。兰重火没有问苏星河的目的地，夜扶桑也没有问兰重火跟着他们要去哪里。
反正不管对谁来说，路上多一个一起玩乐的同伴总是好的。苏星河也没有什么目的，不过都是走到哪里算哪里。两个月后，几人终于来到了中原的东都洛阳。
“这洛阳不愧是曾经的天子脚下，可真恢宏壮观。”夜扶桑与兰重火两人在繁华的街头闲逛。
夜扶桑真是孩子心性，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尝试，他的万象里面已经塞满了乱七八糟的点心蜜饯与各中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小到笔墨纸砚、竹蜻蜓木风车，大到风筝花灯，应有尽有。
他看着万象直乐，“还要多谢兰兄送给我个这么好用的东西。否则也装不下这么许多。”
“我倒是后悔死了。就是因为送了你这个万象，你买东西才更加肆无忌惮。再这样下去，我可身无分文了，咱们几个到时候只能流落街头了。”
“兰兄摆摊卖字画吧。”夜扶桑笑眯眯道，“你的墨宝那可是千金难求啊。”
“得了吧夜兄。我早就封笔多年了。”
“话说回来，你好好的为何封笔？难道只是为了练剑吗？可是我好像记得你是左手拿剑，这说明你知道自己有一天还是会将笔重新拿起来的。”
“这都被你猜出来啦？夜兄真厉害。”
“那是，我是谁啊？”夜扶桑满脸沾沾自喜。
两人一边插科打诨，一边往落脚的客栈走去。路上突然听到路边有人在闲聊。
路人甲，“你们听说了没？传闻那个鬼宅又开始闹鬼了。”
“鬼宅？哪个鬼宅？”
“还能是哪个鬼宅？就是龙渊府。”
“龙渊府？”路人乙惊讶，“就是那个曾经出了龙吟将军的龙渊府？”
兰重火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他对夜扶桑道，“我饿了，那边有个小贩在卖牛肉汤，我们喝一碗再走。”
“也好。”夜扶桑坐下，大大咧咧让店家端上两碗牛肉汤来。他的心神立刻被牛肉汤俘虏了。兰重火倒是三心二意，喝牛肉汤不过是掩护，想要把那两个人的谈话听下去才是正题。
只听那路人甲又道，“可不正是。”
“那里怎么了？”
“传言道那里最近又闹起了鬼。听一个走夜路的人说那紧闭的府门内发出了血色的红光。”
“不会又是邪物作祟吧？这可就要人命了。”
“那里可是曾被灭门，戾气当然很重，大白天的都无人敢靠近。不过那里一直倒也太平，没听说有什么邪事发生。你说怎么突然里面的东西又不安分起来了呢？”
“这事哪里是你我能够管得了的？听闻朝廷以前寻了仙家去镇压过，想来是年限已到？”
“现在这朝廷可不比以前了啊，今年的赋税尤其严重，又逢天灾，可真不顾及老百姓死活……”
两人说到这里就岔开先前那个话题说起来其他了。兰重火也没了兴趣，起身道，“夜兄，走了。”
“兰兄，你牛肉汤都没喝几口。”
“不喝了。”
“喝吧喝吧，喝完了才有力气去龙渊府降妖除魔。”夜扶桑支着下巴歪着头看他，满脸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这死白归一，明明一切都看在眼里了，却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兰重火对他翻了翻白眼，只能重新坐下把那碗牛肉汤喝完。
“要回去告诉星河一声吗？”
“不用那么麻烦。”夜扶桑指尖浮起一道蓝色的符咒，他朝着一处一弹，那符咒就朝着远处飞去，身后留着一条幽蓝虚无的尾巴在他的手中。
“踪丝？”
“回答错误。”
“明明就是踪丝。”
“用在他人身上的才是踪丝。用在心肝宝贝苏澜身上的，名字自然要别致一些。”
“那是什么？”
“情丝。”夜扶桑将符咒的绳子凑在鼻尖一嗅，一脸暧昧道，“猜猜看我们的神仙哥哥此刻在干吗？”
兰重火敷衍道，“睡觉。”
“不。在洗澡。”
“你说这话的时候很有绝世流氓的风范，你自己不觉得吗？”
“这又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对苏澜耍流氓。”
“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兰重火环着手臂，满脸看好戏的模样。
“符咒上一股子水汽，除了在洗澡，还能在干什么？”
“也许他是掉水里了。”
夜扶桑啧啧嘴，“兰大美人嫉妒我喜欢他啊。”
“得了吧你，越说越离谱了。还去不去了？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
“去，怎么不去？总算有一个好玩的地方了，怎么能够放过啊？”
兰重火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于是御剑，穿过重重街道与鳞次栉比的屋檐，最终在一处宽阔的街道尽头停下。
龙渊府三个遒劲的大字撕开厚重的夜色，似乎在朝着来人绝望地呐喊。
夜扶桑道，“果然阴气很重。”
“龙渊府——”兰重火不屑一顾，“李旭这几个字写的真烂。”
“我倒觉得还行。多少能看出来几分兰宣体的影子。”
兰重火不悦，强词夺理道，“你这是夸我还是在埋汰我？”
“岂敢岂敢！兰兄可是诗书画三绝，一手兰宣体、一手美人图名动天下。就连当朝圣上也青睐有加，多有临摹。如此可见兰兄的名副其——。”
“打住！”
夜扶桑嘿嘿一笑，说回刚才的话题，“李旭这字的确不是书法中第一流，不过也并非全无用处。”
“这话怎么说？”
“到底是御笔，里面含着天子之气。那些邪祟也不敢胡来，是以这里最近几年还算平静。”
“可那人说——”
“你仔细看看那门楣上被泼了什么？”
“黑狗血？可是黑狗血不是驱邪破煞的吗？”
“所谓的黑狗血是指通体为黑色且没有交-配过的公狗的血。这种血是做为阳-物去破坏灵体的阴气的。而鬼有魂无魄，且滋阴而生。所以阳-物里公鸡血和黑狗血，最能大卸鬼的阴气。只是这血，并非狗血。”
“那是什么？”
“有一种生物，阴气极重，且能够通灵。若是将其血喂给死尸，可以激发其凶戾之气，变得威力大增。”
“黑猫血？”
“兰大美人真是冰雪聪明。公狗血属极阳，驱邪破煞，威力十足。可黑色的母猫血属极阴，不仅能够破坏法器，甚至还能招邪聚阴。
“你若是恨上了谁，就在他家门口杀一只黑色且没有交-配过的母猫，并且吊上七天七夜，保证那家家宅不宁，怨气冲天。”夜扶桑摸着下巴，玩味中添了几分严峻，“从眼前这一切看来，这里可就成为一个巨大无比的鬼巢了。”
“比上次百鬼夜行还厉害？”
“不知道。还没进去，一切都无从预料。”夜扶桑突然转身，满满都是郁闷，“我们还是回去睡觉吧。”
“你不准备管这事？”
夜扶桑直摇头，“上次我可是修养了两三个月。这次进去又要交待半条命。你舍得我这般牺牲吗？”
“行吧，那我们回去。明日白天再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就知道兰大美人比苏澜知道心疼人。”
两人行准备离开，就听到里面传出一声救命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