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来的时候不是给我起了个名字么？我挺喜欢的。就先叫着吧。”
“这里我来过？”夜扶桑始料未及，他现在只记得白归一的前世，既记不得夜扶桑这位正主的一切，也不记得夜游而来的所有。
他不知道这样一来是好是坏。不过可以肯定，这对他继续留在夜氏没有任何帮助，他早晚会露馅的。是以，他要尽快离开这里。
他白归一既然回来了，既然想要好好活着了，那么他就要完成上一世没有完成的一切。查清楚自己被陷害的前因后果，查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谜。然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虞美人拿出他上次写过诗的那张画，“我听人说你这次落水以后吓得记不得多少事了。这样听你一说，我可算是信了。看看这是不是你自己写的？”
“春情未老红颜薄，一番风雨更零落。本是天上玉露栽，为谁自贬凡花数？”
夜扶桑默念，心道还真是自己的字。原来这里他真的来过。冥冥之中，看来真的有天意。该记得的人还是会记得，该相见的人还是要相见，该有的情也早晚都会来。逃也逃不了，躲也躲不开。
只是，苏澜，我们又何时才会重逢呢？
夜扶桑在杜蘅苑睡着时，夜崇光终于找到了这里。他一脸阴沉走进来，虞美人原本坐在夜扶桑身侧，看着他睡着的模样满脸带笑，总也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他年轻稚气的脸庞。
夜扶桑的那张脸无疑是好看的。面若桃花，白如敷玉。双眉舒朗，眼睛含愁。整个人五官清丽脱俗，轮廓秀气文雅。是一个世间罕有的少年儿郎。
只是这容貌太流于女相，也就失了男子的英气与硬朗。他的性格里也多了女子的缠绵悱恻，少了应该有的豪气落拓。这从他的诗情里能够窥见一斑。
这于他，并非好事啊。
虞美人正心思缱绻间蓦地听到夜崇光进来的声音。她面色一冷，起身朝他行了一礼。
“浮生他前几日来过这里？”
“来过。”虞美人抬头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他不该来这里看一眼自己的亲娘吗？”
“你——都告诉他了？”
“我即使不说，他就全然未知吗？”虞美人的语锋尖锐了几分，“浮生不足三岁你就将他从我身边带走送到了余紫苑那里，就当真以为他就变成其他女人的儿子了？”
“浮生不管是哪个女人生的，都是我夜崇光的儿子！”
虞美人一笑，“有你这样一个父亲，真是他人生最大的不幸。”
“你——”夜崇光气得浑身发抖。
虞美人却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浮生这几日就留在这里。何时他想离去，自然会走。其他不相干之人不必前来打扰我们的清净。”
“龙渊府的事，你究竟有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
来看夜扶桑是假，问这回事才是真吧？虞美人心中不住冷笑。他夜崇光害怕的也只有此了。
“回答我！若不是你告诉了他龙渊府的事，他怎么会那样看着我？”夜崇光摇晃着虞美人，神色有些狠厉，“你是想借我夜崇光亲生儿子的手来为自己报仇么？”
虞美人落寞一笑，没有答话。她着实轻视他这般卑劣不堪的为人，更看不起有人用这般无耻的心思来猜度自己，这让她觉得是种侮辱。
“依你的性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给我生孩子？”
“别把所有人都想得像你一样卑劣不堪。浮生不知道还能无忧无虑，父慈子孝。他若是知道了，不仅那颗心要被仇恨埋葬，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父亲也当到头了。”
夜崇光情绪终于失控，甩了她一巴掌，大吼道，“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夜氏的后嗣手上绝计不能沾染夜氏的鲜血。否则，他自己也活不了。”
夜崇光冷冷说完，就推开虞美人大步流星走了。
虞美人从地上爬起来，丝毫不以为意。若是以前，免不了又是黯然神伤，可是现在，人生有了指望，她就像披上了战甲，与仇人的战争也再无畏惧了。
次日夜扶桑一起来，第一眼没有看到虞美人，他还以为是自己做了美梦一场。下意识叫了一声，“阿娘！”
虞美人从外面端着饭食走进来，她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坐在他身边，“浮生睡醒了？昨夜可做了好梦？”
“最好的梦就在眼前，又何必睡着了才能做。”夜扶桑软软一笑，“你做了早饭吗？我好饿啊。”
“做了豆腐汤，还有三鲜蒸饺。你多日粒米未进，刚吃饭不能吃些太油腻的。”
“阿娘还会做饭啊？我记得你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为了浮生，我什么都会学着做的。”虞美人摸了摸他的额发，“快起来吧，衣服你爹已经派人给你送来了。”
“不想穿他们夜氏的衣服。”
虞美人也不问原因，“既然不想穿，就先穿我的吧。这两天我重新给你做一身。”
夜扶桑立刻点头。
虞美人拉着他来到桌案边看着他道，“你尝尝。”
“我以前去过洛阳，那里的牛肉汤很不错。”
“你去过洛阳？”虞美人一震，半是心怯半是希望问，“那你可曾路过百花井街的黎府？”
夜扶桑其实很想出口问一问有关龙渊府的陈年旧事，只是担心让虞美人重温过去噩梦，只好绝口不提，似乎从不知晓自己和他与龙渊府的秘密联系一样，挑拣着好的说了，“我听说当今圣上怜悯龙吟大将军为国捐躯亲自写了龙渊府的牌匾，送到了黎家旧宅。”
虞美人听了不住抹眼泪，沉默了很久才勉强一笑，“不说这个了，中午浮生想吃什么？我做牛肉汤给你可好？”
“好是好，只是不想阿娘辛苦。”
虞美人道，“别这么叫了。”
“不好。”夜扶桑眼睛转了转，“那我只在这里叫你阿娘，在外面叫你姨娘，这样总可以了吧？”
两人如此温馨过了七八日，等夜扶桑恋恋不舍离开这里时，再也不想死亡这回事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也不能白白来这世间一遭，总要了却几桩心事，说到底他来到这光明地总归也并非毫无益处的，占了夜扶桑身份的便利，总归打听到一些当年夜笙歌被辱进而被害一事。他即使不想着为自己正名，也想要破解真相，不再不清不楚这般活着。
夜扶桑回到空桑居就找了素服来穿，又找了剪刀和黄表纸，剪了纸钱，寻来火盆。整个空桑居的仆人都被他赶走了，正堂燃着两支白蜡烛，左右还写着一副挽联。
他跪在地面，一边将纸钱放在盆里一边低声道，“老头子，上一次来去匆匆，我都没来得及为你哭丧守灵，披麻戴孝。所有的事都让阿九一个人给做了。这次终于有机会给你烧一些纸钱了……
“都十五年了，我就一并都烧给你了，明年还不一定有机会……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一声，从明天开始我就要认贼作父，喊夜崇光爹了……你也知道我不想的，可咱们家的血海深仇……我又不能不报……你不会怪我的吧？”
说到这里夜扶桑落寞一笑，“话说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爹啊？其实你对我挺好的，真的……掏心掏肺对我，还换不来我叫你一声爹……
“就连萧夫人对我也不错——我那般气她，她也只是罚我去跪祠堂，不过她的火爆脾气还真不敢恭维。也幸好阿九丝毫与她不像，不过清零她就……一言难尽，真是一言难尽……
“其实现在回过头看看，我这小子还挺混的……以前，我最讨厌的地方就是白纸门，所以一去苍梧山，别提多高兴了。后来学成下山，也没有再回去一次，阿九在信上总是问我何时归，我每一次都故意视而不见，很多次我甚至还恶毒的想，白纸门要是不在了，该多好——”
夜扶桑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将手中所有的纸钱扔在火盆里，在地面坐下，叹了口气，“没想到有一天它真的不在了——”
说到这里他哽咽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这个时候传来一阵脚步声，夜崇阳走了进来。他看到夜扶桑的模样与他正在进行中的事情脚步停顿了，“夜扶桑，你又在发什么疯？”
夜扶桑看了他一眼，立刻扭过头。他调整了一下心态，以使自己有足够的勇气与合适的表情来面对这个以前曾是至交好友后来反目成仇，现在又是三叔的夜崇阳，他阴恻恻道，“烧纸钱啊，三叔看不明白吗？”
“既没死人，又不是清明与中元节，你突然烧纸钱给谁？”
“给谁？给自己行不行？”夜扶桑复又嗤笑，“昨天的我在落水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已经重生了。这难道不该庆贺一番么？”
“有谁是烧纸钱庆贺！你能不能正常一些？”夜崇阳这话近乎于咬牙切齿了。
夜扶桑看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夜崇阳有种陌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