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几天兰如令还在气头上,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是否刚烈过头?轻薄了白重九的颜面,也轻视了他的款款情谊。于是怒火熄了以后,忐忑与后悔开始在这段时间轮番上阵。
她有些无所事事,从琉璃盏里拿起一个饱满圆润的橘子,慢悠悠地剥去外皮。她的动作从容娴熟,又带着些木然,与意兴阑珊。
剥好一个,却没有任何品尝的心思,放在了桌子上。因了心不在焉,又拿起一个,剥了开来。最后就把桌子上那一簇带着绿叶的橘子都剥完了。只是橘子剥完了,自己的心却未曾剥开,以此让她看个清楚明白。
兰如令想,是否这故作姿态的时间已经足够了?该不该低头,放下身段,前往白纸门?可她一向心高气傲,不肯言输的性格,真是去找白重九赔礼道歉,又觉得太过憋屈。
正在犹豫不决间,她的侍女敲门而来,行礼道,“宗主,有客到。”
“白重九?”兰如令下意识一喜,却故意冷起脸,“不见。”
可是——
侍女的话还未曾说完,有人推门而进。
兰如令刚想生气,看到来人立刻始料未及,且更觉失落。下意识就道,“怎么是你?”
来者正是苏星河。他道,“不是白重九,让你失望了。”
“哼。大过年的,不好好陪着新欢,来我这里做甚?”
苏星河心里一沉,脸色变了,可不想被兰如令看笑话,只好道,“来陪你过生辰,否则一个人未免太过冷清。”
“今天十七,明天才是。”兰如令自然知道他拿话来挤兑自己,但念他不远千里前来,自己也不好不识趣,只是到底有些不忿了,于是话里话外也不那么柔和,“你也舍得提前来?”
“顺便来办事。”
“我看你是来办事,顺便为我过生辰。”
苏星河将一个盒子放在她面前,“礼物。”
兰如令看他礼物都准备了,也觉察到几分诚心,不好意思故意为难,拿过盒子却感觉到沉重,“你送的石头吗?怎么这么重?”
说着打开,竟看到一尊流光溢彩的金质送子观音。脸色立刻不好了。立刻朝他看去,却是气急败坏,“你——你——好好的送我观音像做什么?”
“一直觉得你脾气不好,平时多加参禅拜佛,修身养性。最近又看你诸事不顺,让你虔诚祈祷,心想事成。”
“还故意挑一个送子观音?埋汰谁呢?苏星河,我们俩都是一个父母生的,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也不是这话。”苏星河将那尊送子观音取出来,恭敬虔诚放在窗下的桌案上,左右端详一番道,“我们家只剩下你我,白纸门也仅存归一与白重九。我们俩又不可能有孩子,所以这延续香火一事,还要落在你们身上。真是我们两家有了后裔,对我们也是安慰。否则,百年以后你让我们两个如何去地下相见亡亲?”
兰如令听他这般情真意切,忍不住有几分动容,“我知道你一向是一意孤行的。说出这话,完全在意料之外。”
“现在又不是一个人。”
于是兰如令懂了。他想他所想,忧他所忧。
“所以你身上,有我们三个人的期待。”苏星河语气缓和几分,又道,“白重九这么久都没来?”
“你觉得呢?”
“那么一点儿事要闹这么久?”
“白重九他素来疑心重。”
“我看是你原本就和白归一暧昧不清,也怪不得白重九多心。”
“所以你这是在兴师问罪?莫说原本就没有。就是真的有,白重九来找我问罪是理所当然。你找我名不正言不顺,该去找那个混小子才是正经的。”
“到底你们因何吵架?”
兰如令于是把当初百花宴与白归一初见一事说了。
听完以后,苏星河脸上的神色越加阴森,“怪不得我问他,死活不说。”
“多久的事了。再说那个时候,我与白重九未曾山盟,你与他也没有海誓。言语上的不端听听得了,还没完没了计较。”
“你们见过几次?”
兰如令想了想,将白归一下山以后前来屠杀重明兽获取它的灵元,万花楼偶遇说起让苏星河眼睛重见光明一事,后来被海晏河清宫找上麻烦一事都事无巨细说了。
苏星河听后道,“那他一定疼得直叫。”
“我原本也以为是这样。结果他竟然一声不吭,咬牙承受了。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你不知道他去杀那个重明兽的时候,只受了皮肉伤,就哀嚎半天。我还问他这次怎么不叫了。”
“他说什么?”
“叫破喉咙也没人心疼,还是省点力气吧。”兰如令叹口气,“这小子看起来油嘴滑舌,又风流无赖的,对你倒还真是没得说。”
“我知道。受了三次伤,两次都是为了我。”
“他留在这里养病的时候没少提起来你。”
“都说了什么?”
“我们说什么来着——嗯,是了。我让他留下来陪我过一次年,他问我要生辰礼物。我本来还好奇他会要什么,他却要我去苍梧山看你。我说气话,就让你一个人老死在苍梧山。他说你是苏澜的姐姐,盼他点好行不行?我说,就他这脾气,谁会喜欢?白归一扭扭捏捏道,还是有人喜欢的,就是没他喜欢的才对。当时我还不懂。现在一想,他说的恐怕是他自己。”
“然后呢?”
“然后他又问我,想让你找个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回他?”
“我说……我说两情相悦的。”
“那你现在仍旧是这话吗?”苏星河看着兰如令,眼睛里面有几分期待与忐忑。
“仍旧是这话。”兰如令摸了摸他的手背,满满都是怜惜,“阿澜,你前半生极苦,遇见他才苦尽甘来。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最后眼睛都给了,若是你还无动于衷,我想不出来,究竟什么事才会让你动心,又会是什么人才会让你动情。”
“那白重九的意思呢?”
“他比我还开明。”兰如令三言两语把白归一第一次回白纸门相见白重九,两个人发生争吵的事给苏星河说了,“他说你们的事,由你们自己做主,他尊重且理解他的任何选择。”
“难得他这般开明。”
“他说死过一次的人,就是有这么点好处。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这话你该去和白归一说。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兰如令说的口渴,拿了一个橘子,掰了一瓣来吃。苏星河看到了也拿一个来吃。只是兰如令皱起了脸,“酸死了,跟陈年老醋一样。”
“不会啊。明明很甜。”苏星河说着给她嘴里塞了一瓣,“你尝尝。”
“还真是。”兰如令将自己那个橘子一扔,“都是一个树上结出来的,为什么你的这么甜我的这么酸!这男人就罢了,橘子也来欺负我。”
“言之有理,都是一棵树上长的,白归一比白重九甜多了。”苏星河道,“话说你知道我要来,橘子都为我剥好了。”
“我不知道。”兰如令老大不乐意,“你想吃自己没长手吗?”
“我从来不自己剥。”
“那你吃橘子是连皮一起吃吗?”
“怎么可能?我有白归一。”
“端茶倒水呢?”
“我有白归一。”
“暖床呢?”
“我还是有白归一。”
闻听此言,兰如令气得够呛。本来想将他一军,没想到这个话题,他都敢接了,并且说的那么自得。这明明就是在秀恩爱。
苏星河又用文雅的说辞重新说了一次,“我若外出,有人问归期。我若用膳,有人拿碗碟。我若立寒秋,有人添暖衣。我若赏落雪,有人与我共白头。”
兰如令也羡慕嫉妒恨了,气鼓鼓道,“你说我当初是发什么疯,怎么死活要看上白重九呢?白归一多好啊。”
说着就来抢苏星河手中的橘子。
“天命所归,缘分使然。”苏星河一闪而过,“让你尝尝我的橘子有多甜就行了,不准来抢。”
这话说完又仔细一品,“以前我是从来不信天命的,现在觉得信一信也无妨。”
“这话怎么说的?”
“我自己选的人和上天给我选的人,合二为一了。”
“也是。真是分割开来那才是世间最大的不幸。”
苏星河又道,“幸好双方父母都不在了。否则还要被我们气死一回。”
兰如令又拿了一个橘子来吃,“这次怎么不把白归一带来?还真想让他留在家里相夫教子不成?”
苏星河的心情急转直下,“有人把他带走了。”
“谁还敢问你要人?你竟然也默许了?”
“李甘棠。”
兰如令一想,也在情理之中,“那白归一呢?他也肯跟着去?”
“李甘棠说有他手上锁灵环的线索。”
兰如令道,“那东西大有来头。”
“什么?”
“你可曾仔细看过?”
苏星河摇头,“只粗略看了一眼。”
“以前白归一来浮图塔找我,让我看了那东西。”
“你看出了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