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河却比白重九乐观多了。不管是生是死，他都有退路可走。白归一已经重生而来，他真是死了，也无非是让他多等十五年罢了。
想起自己曾经等了他那么久，他突然残忍觉得，让他也尝一尝其中的滋味也不错。到时候他一定将“老牛吃嫩草”悉数奉还。
勉强又过了百十招，苏星河一个体力不支，身上被剑气所伤，胳膊上被划了一剑。
白重九的心悬在了刀尖上。他觉得苏星河似乎是在刀山火海中起舞，他这个看客已经看的双腿发抖，毛骨悚然了。他那个当事人却犹然未觉。
苏星河脸上的神色冷酷几分。他从来不需要对敌这么久，今日是第一次。
若是他人，早就存了怯意。他却不同，反而越挫越勇，不被压榨出来最后一滴骨血，誓不罢休。
转眼间，又是三四百招已过。
此时，正是艳阳当头。须弥谷上空却阴云密布，云卷云舒。
剑气如虹，遮天蔽日。
这番较量，虽然远在海外，且不为人知。可是如此天象，早就将江湖中的剑术名家给惊动了。不约而同出门而去，驻足远望，进而议论纷纷。
苏星河身上的黑袍已经破烂不堪。上面尽是被剑气过处，或沾了衣，或伤了身。
只是血迹混在黑色里，并不容易被人觉察罢了。可到底，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血迹斑斑，淋漓四落，也就让人心惊了。
体力在耗尽，转眼已经是黄昏。
西边暮色四合，头上黑云压顶。每一个人都有窒息之感。
苏星河身体逐渐沉重，对方却只是微喘。他一个反应不及，又被剑气所伤，几近跌倒在地，只用鹤唳撑地，看着对面的三人目眦欲裂。
他在找一条出路，脑海里迅速有东西在交叠。那是有关杀破狼剑阵的一切。
“……切忌动情。”
“……唯死可破。”
“……喜动不喜静。”
若寻克制法门，这三句话，肯定是关键所在。只是该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看透其中的玄机，找到破解的法门？
白重九上前，想要将他扶起，进而劝阻。
苏星河却毫不理会。他从手腕取下缠绕的束袖，蒙上了双眼。进而朝白重九伸手道，“九霄。”
“星河——”白重九迟疑，“回头吧，前面无路。”
“没有回头，只余生死。”苏星河面孔冷峻，一字一句道，“九霄。”
白重九只好召来自己的佩剑九霄放在他的手中。
苏星河右手鹤唳，左手九霄，双剑撑地，起身而站。
突然有风，从他的周身而起，那风有形有色。形状像龙卷风，颜色为黑。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
齐善也看的心惊，刻满皱纹的脸上，下巴的山羊胡一阵飘摇。他见多识广，若是让他来看，这是彻底走火入魔的征兆。
可他在赌，赌苏星河必胜。如此，他的出路有了，须弥谷的生路也有了。
果然，当苏星河再次回到战局时，刚才强弩以末的他已经满血复活。他像是从地狱偷来的力气，像是从天堂借来了能量。浑身游走着充沛的内力。几乎肉眼可见。
他双剑合璧，一边用鹤唳对决陆离与陈成章，一边却用九霄直攻朱砂。
没了眼界的干扰，对他人来说，是个阻碍。对他而言未必。他的剑法自从修习，靠的就是听觉。他从来不记剑招，对他来说，剑招已经融入了血骨与生命，就像是走路需要抬脚，吃饭需要张嘴一样，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杀破狼这个剑阵喜动不喜静，虚招太多，行动诡谲多变，且迅速如风，势如闪电。他若是一一应对，容易被干扰心神，浪费体力，所以依靠视力太耗心神，更容易感官滞后。换上耳力，倒是更加如虎添翼。
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一边抵御两个男人，一边对朱砂下了狠手。
三个人剑势如虹，苏星河得了偷来的能量，手上剑招更加凌厉狠辣，快捷如电闪，迅速如光耀。比之刚开始，快了十倍不止。
刚看到剑光，对方想要去应战，挥剑而去，剑已经改了趋势。像是捕捉风一样，无论如何都抓不到。
鹤唳严密防守，九霄迅猛御敌。
朱砂到底临阵经验不足，被苏星河这般凌厉猛攻，心中骇然，存了怯意，节节败退。
如此一来，杀破狼剑阵倒是开始溃败，局势逆转。
白重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一半。陆离的心却重新揪起来。
苏星河面色极冷。今天，必须有人死，剑阵才得以破。不是他，就是对方。
开始之初，他不过是仗着大宗师的能力，在全力以赴。中间那段，他一直命悬一刻。多次被陆离的剑锋贴着胸口而过，若非他躲避及时，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此时，他必须一鼓作气，否则，生门一合，他就再也无法反败为胜。
这边，他手上剑招更加密集，朝着朱砂的小腹而去。
眼看就要贯体而出，三人的惊呼不约而同响起。
然后，一个青色的身影拼命架开了九霄，另一个黑白色相间的身影光速掠过，一剑架开了鹤唳，护住了朱砂。苏星河的鹤唳受阻，九霄反手回刺。
两个躯体先后被伤，两把剑，先后入体。
破军划上苏星河后肩，九霄贯穿了陆离的胸口。
尘埃落定，胜负已分。
苏星河回剑，收手。
陈成章收手，剑落。两个人拥着陆离，悲痛欲绝。
朱砂更是泪流满面，不住自责，垂头哭泣，“师尊，你何必——你又何苦——”
陆离不住咳嗽，胸口鲜血淋漓。他心脉俱损，肺部破裂。呼吸丝丝拉拉，有出气没进气。
陆离看着朱砂与陈成章，发觉两人身上戾气减退，这才倍觉欣慰，“不可动情，唯死可破——原来，想要解开走火入魔，必须剑阵被破，有人身死——”
他这般说辞，众人先后都明白过来。只是倍觉苦涩与痛惜。
陆离看着陈成章断断续续道，“须弥谷——我交给你了，朱——朱儿，我也交给你了。”
陈成章不住点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呜咽。
“不必寻仇，今日剑阵被破，于我身死不假，于你和朱儿才是新生。所以，没什么可怨恨的——”陆离看着苏星河道，“若说有人真的能够破了‘杀破狼’，我一早就知道，世间唯你一人。”
苏星河面孔冷峻，他看着朱砂道，“你该叫他一声父亲，晚了，就没机会了。”
陆离闻听此言，突然落泪，嘴唇直颤抖，却是害怕提及这个秘密。
陈成章抬头看向苏星河，怔怔道，“你说谁是谁的父亲？”
朱砂闻听此言，下意识看向陆离，猛然间反应过来，半是害怕，半是期待，看着陆离道，“爹？”
这句称呼，与其是相认，不如说是大惊大憾下的反问。陆离却是不住点头，叹息道，“好孩子。”
朱砂立刻号啕大哭，一边摇晃他，一边语无伦次道，“你为何不早说，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爹若是见死不救，如何对得起你阿娘——”陆离闭上眼睛，老泪横流，“莫说你是我亲生的，哪怕不是，我也不会让你一身两命。已经对不起千润了，总该为他——留下血脉——”
陈成章忍不住道，“师尊——”
“你们还年轻——多年轻啊。”陆离说着把朱砂的手交给他，“好好的——一定都要好好的……”
说完闭目而去，与世长辞。
陈成章擦了擦眼泪，起身来到苏星河面前行礼，“鹤唳仙尊。”
苏星河回礼，“得罪了。”
“生死有命，不必寻仇。君子一诺，重达千金。”陈成章压抑着悲痛，“眼下须弥谷要办丧事，请您明日再来。届时，‘轮回’一定双手奉上。”
白重九与苏星河两人回礼，就此别过。
苏星河已经是强弩之末。摇摇晃晃朝着外面走去。白重九要来扶他，却被他制止。一个人走出了山门。
却在踏出那里的第一步，身体一软，跌在地上。白重九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一看到他如此，立刻将他扶起，背在身上。
他道，“星河，你可还好？”
“很好。”
“这么多的伤，如何能好？”
“心里很好。”苏星河昏昏沉沉，却心满意足，“为心爱之人做英雄的感觉。”
“你以前没少护着归一。”
“不，与今日不同。”
“哪里不同？”
“以前，既知生，不畏死。今日，既知死，不畏死。”
白重九懂了。以前，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不怕，算不得英雄。今日这场激战，知道自己会死，还是来了，这才是真英雄。
加快脚步回到了船上，快速为苏星河上药包扎。整理一番，深夜才停。
苏星河却路上就陷入了昏迷，浑身发热。
白重九照顾了半宿，黎明才睡。
次日，白重九一早醒了，看到犹自虚弱的苏星河也穿好了衣袍，有些惊讶，“你也准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