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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宫之日天气和畅,未再下雪,是司天监选出来的好日子。

先帝后妃,太后高居慈宁宫,妃位以下无子之人长居普罗寺,其余诸妃则迁居皇城西北角的慈安宫,唯有丽妃一人自请随侍先帝,长守皇陵。

宫掖司忙碌了大半月,重新收拾了各宫宫殿,供各位主子居住。

车辇停在瑶华宫宫门外,秋葵扶着姜蕙,缓步往里而行,一路细细打量。

瑶华宫红墙绿瓦,重檐攒尖,宫外有一片小小的锁月池,冬日里覆盖着薄薄一层冰雪,在阳光下光息流转,瑰丽万分。

宫门内则又是另一番天地,亭台楼阁、阆苑藻井,自中庭望去,隐约得见西北角的一片梅林……

可以说是华美精致,处处用心。

这座宫殿的上一任主人是诞下先帝幼子的充仪宁氏,她出身低微,但颇有几分宠爱,以至坐上了九嫔之位。

不过,据说宁充仪为先帝侍疾时言语不敬,在先帝去世前,就被当时的淑妃、如今的太后娘娘打发去宫外普罗寺了。

是不是真的言语不敬,姜蕙无心探知,她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瞥见宫掖司陪同的大太监全福眼底的忐忑,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全福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会儿面对贵妃,表现得极为谦卑,面前这位主儿,不说家世背景,就说陛下的宠爱、腹中的皇嗣,也由不得人放肆,若是能得贵妃娘娘青眼,保不住往后那宫掖司司正的位置也能够得着。

他心中思绪电转,面上殷勤道:“贵妃娘娘可还满意?若是哪里需要改些布置摆设,只管派人来宫掖司便是。”

“这就很好。”姜蕙颔首,“秋葵。”

秋葵会意,拿出准备好的荷包:“辛苦福公公和宫掖司的宫人了,公公买些茶点吃。”

全福大方接了,心里对荷包的分量满意,识趣告辞了。

庆丰追上前去,说要送送全公公。

宫掖司的人离开不久,内使司也派人来了,领头的是个叫全喜的公公,身形瘦削,面相端肃。

他身后跟着一串宫婢,这会儿站成两排,立在刚清理过积雪的中庭,供站在廊下的姜蕙察看。

这是要姜蕙挑些新的人来伺候了。

按制,贵妃身边设一位掌事姑姑、一位掌事太监、四个大宫女、四个二等太监、八个二等宫女、八个小太监,其余杂役若干。

“贵妃娘娘可有满意的?”全喜躬身问道。

听到这话,中庭诸人大部分面露忐忑,眼含期望,显然,瑶华宫是众人认定的好去处了。

姜蕙看了秋葵一眼,秋葵会意,浅笑着道:“劳喜公公介绍一二。”

“欸!”全喜答应一声,站到姜蕙身边指着庭中某人,“这个名叫阿夏的,机灵得很,从前一直在内使司伺候,梳头的手艺不错。”

姜蕙抬眼望去,见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女,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表现尚算镇静。

这就是母亲送来的人了。

她微微颔首,阿夏已经机灵地站到了秋葵身后。

全喜继续道:“这个丫头叫萍儿,虽然粗苯了些,力气倒是很大,从前是在先太妃宫里伺候的……”

一连介绍了一圈,姜蕙心里有数,亲自点了四个宫女并四个太监,剩下的由平姑姑再挑,其余人仍叫全喜带了回去。

日头偏移,瑶华宫正殿琼华殿外聚着新来的宫人,平姑姑正给他们训话。

这些人,往后还要先看一两个月,再慢慢往屋里放。那个名叫阿夏的宫女,虽是母亲送来的,也少不得要有这一遭。

秋葵几个已经将带来的柜子开了,重新按姜蕙的心意收拾了一遍琼华殿,这会儿陪在她身边为她布菜——折腾了一天,又到吃哺食的时候了。

晚菘悄悄进来,在帘边等了一会,待屋内炭火烘掉身上湿意后,才到姜蕙身边低声道:“主子,刘太医那边有结果了。”

姜蕙放下调羹,示意她继续。

山楂和石榴已经自觉守到门外去了,晚菘声音更低:“刘太医说,那香炉里掺了丹砂。”

丹砂?

姜蕙微微皱眉,她也读过一些杂书,知道丹砂若是遇热,会生出那些丹士口中的水银,而这水银,乃是剧毒之物,虽然看着分量不多,可她身怀六甲,哪里能闻得这些?

晚菘又细细讲了刘太医所说若是误服如何处理的办法,便听到姜蕙开口:“去叫庆丰过来。”

庆丰刚送完宫掖司的全福回来,姜蕙问道:“你说小林子与石美人是同乡?”

“是。”

庆丰知道事情不容疏忽,仔细回想了一遍,才继续道:“奴婢日前到内使司支借人手,因咱们瑶华宫马上也要挑人,内使司的宫人们对奴婢颇为热情,奴婢东拉西扯的,保证没让人瞧出目的……这小林子与石美人,据说都是南宁人,同一年小选入宫,后来一个分到宫掖司,一个去了长春宫,再之后,石美人连同另外一个宫女被太后娘娘看中,赐给陛下做了人事宫女。”

“那小林子呢?”

“还在宫掖司当差,奴婢旁敲侧击打听了,他因与管这差事的大太监有些交情,才能捞到些给各宫主子跑腿送物件的油水活。”

“管事太监?”

庆丰点头,不自觉吞了下口水,道:“是宫掖司管着丁字库房的全宁公公,说是年老体虚,七月里中了暑热,已经去世了。”

殿内安静了一瞬,姜蕙没有再问,她思量片刻,对庆丰道:”将那香炉收好,本宫另有用处。”

晚膳后,凤仪宫打发人来赐下迁居之礼,姜蕙瞧了一眼,见是尊白釉玄纹梅瓶,吩咐道:“唤阿夏过来。”

山楂答应一声,疾步往外室去,不一会儿就带着阿夏回转。

“奴婢阿夏拜见贵妃娘娘,请娘娘安。”来人甫一转过绘着花鸟的紫竹插屏,便利索地伏跪请安。

“起来罢。”姜蕙打量她嫩白的手指和食指中指指腹间的老茧,问道,“你母亲原先是公主府的女医?”

“是。”阿夏恭敬道。

“女医不在奴籍,你身家清白,大可于宫外寻一良人,怎会入宫?”

姜蕙望着阿夏,语气和缓。

“回娘娘的话,奴婢父亲是平城校场小吏,乾宁二十八年刺配琼州,奴婢一家女眷充入教坊司,幸得公主相救,在府内做了侍婢。”

乾宁二十八年,平城……正是元徽太子出事的时候,先皇震怒,平城上下数百官吏都遭了大难。

姜蕙颔首,道:“你本名叫什么?”

阿夏沉静道:“奴婢本家姓张,贱名一个缨字。”

“那便唤你红缨吧。”

“谢主子赐名。”红缨复又跪下行礼。

姜蕙唤她起来,侧身对山楂道:“山楂,你去外边告诉平姑姑,另三个宫女依着红缨改名,至于太监,让庆丰自己做主就是。”

山楂出去传话,姜蕙指着紫檀云纹翘头案上的梅瓶,吩咐红缨:“往后送到瑶华宫的东西,你都再检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