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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天下倾覆,翎羽安国

我出生那日,傍晚霞光漫天,赤红的晚霞像凤凰华丽斑斓的翎羽。他们都说那是难得一见的祥瑞之兆,我必定是个大富大贵的有福之人。

或许是异象太过离奇,很多人都信了,更有传言我会是将来的国母。谣言甚嚣尘上,等父亲和母亲想阻止时,已经太晚。陛下得知了我的事情,对我很感兴趣。

我那时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孩,竟也得觐见陛下。我也是在那一天,第一次见到了李璋。

他比我大三岁,瞧着我很是好奇,拿着拨浪鼓逗弄我。我那时小,也不通人事,基于本能反应的,对李璋的逗弄不感兴趣,甚至昏昏欲睡。

这样表现不佳的我,却很得陛下的欢心,竟在那时就动了让我与李璋结亲的心思。

父亲和母亲其实都不大希望我嫁入帝王家。父亲是个糙汉子,早年打拼时吃尽了阴沟里翻船的苦头,他不愿意我牵扯进那些波云诡谲的阴谋争斗中去。母亲是书香世家的女儿,心思也浅,当初母亲娘家看中父亲,就是因为父亲家世清白简单,母亲不用那些后宅争斗,所以母亲更是希望我如她一般,嫁一个清白简单的夫君,平凡一生。

可惜,自我出生的那一番异象开始,注定了一切都不会平凡。

安家是祖上积攒下的军荫,祖上是同大盛开国皇帝一同作战打天下的,战功赫赫,亲赐国公。后来渐渐没落,到父亲时又争气了一把。父亲十七岁时投身军营,摸爬滚打,立下汗马功劳,被陛下赐封武侯。

祖上好武善战的传统被我继承了十成十,又得益于母亲书香门第的耳濡目染,我也算得上文武双全。

十四岁那年,适逢大盛、北夏两国交战,父亲被派往前线,而后安家儿郎全部奔赴前线,马革裹尸,英勇牺牲。安家满门英烈,不负大盛,不负国君。以我安家满门儿郎的英血,换取了大盛五十多年的安定。

安家儿郎为国捐躯,实为大忠大义。为了恩赏安家,或者说为了给安家满门忠烈一个交代,陛下为我赐婚,成为东宫的太子妃。

十七岁,十里红妆,我嫁给了李璋。

对于李璋,我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我只是被动的,没有挣扎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我知道,无论如何,只要身为安家人一天,我就不可能全凭自己做主。李璋算是所有选择中,比较好的那一个了。毕竟我和李璋还是比较熟悉的,只是可惜我终不能如父母所愿了。

他幼时拿着拨浪鼓逗我,长大了也喜欢一口一个翎妹妹的叫着我。他喜欢给我带那些女儿家一贯喜欢的玩意,喜欢约我去那些女儿家喜欢的地方游玩。哪怕我那时在军营里操练得粗糙很,与那些娇柔的女子相去甚远,许多人都已拿我当个汉子对待,也只有李璋总拿我当女子看待。小把戏不停,就算后面勉为其难的接受了我粗糙如汉的现实,送了些实用的金疮药、药酒之类,依然不甚大改变。

我想,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因为李璋总是看顾我小女儿的一面,知道我坚强如许的外表下是变不了的女儿身,知道我的柔软,知道我偶尔流露出的感伤,所以我对李璋还是有所谓的一点情丝的。可惜,后来我才知道那一丁点的情丝多么可笑。

我嫁进东宫之时,李璋已经有了好几个通房侍妾,只是因为太子妃未娶,所以他没有明目张胆的纳妾娶侍。

我也偶然听过李璋的风流之名,这世间男子那点风流韵事,不过都是一笑置之而已,谁也当不得真,所以我也不当真,我只要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就好了。

婚后李璋对我还算体贴,我俩也算举案齐眉,担得恩爱,虽然他女人不断,我也给他主张过纳侧妃,其余的不过是草丛里的蛐蛐,这里响一下,那里响一下,世家大族的主母都不会计较,所以我也不计较。

婚后第二年,我有了琒儿。那时琒儿是我在寂寥东宫中唯一的慰藉,我是折翅的雌鹰,在无望时遇到自己破壳的小鹰,从此人生有了新的念想。

琒儿三岁那年,陛下驾崩,李璋登基,我成了大盛皇后。皇宫的生活依旧枯燥无味,可在东宫时没什么两样,唯一不一样的或许就是人更多了吧。

李璋选了很多秀女进宫,大多是朝臣之女,也不乏动人之姿。后宫因为新人的进入,热闹起来,争宠争斗的事常有,也有闹出人命的。我虽然头疼,但作为一国之母不能不管,在我多次敲打之下,后宫平和不少,接着便有嫔妃开始怀孕了。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李璋居然不耻到临幸了太后宫中的宫女。太后虽然不是他的生母,可在名义上也算得他的母亲,李璋此举真的是下线再次下降。好在太后愿意给他摆平烂摊子,那宫女生子难产去了,太后扛起了养育皇子的责任。太后其人我也是见过的,美丽端庄,温婉贤良,只是给我的感觉说不出的异样。都说她是宋家嫡次女,在宋家通敌叛国时大义灭亲,先帝也曾盛赞她的高义,如今看她此举,似乎也真的是高义。

后宫争宠是常态,手段层出不穷,我每每被她们互相的争斗弄得焦头烂额。我从来不知道外表温柔可人的女子也会有那样恶毒心狠的凶残,为了地位争宠,杀掉一个活生生的婴儿。

后宫是残酷且冷血的,就算我已贵为一国之母也免不了冷枪暗箭,而我的琒儿就成了牺牲品。那时他才七岁,莫名起了高烧反复不退,太医查遍古籍也查不出原因。

琒儿向来聪慧机敏,可爱甚蕃,他的大好人生还没有展开,我还没有传授完他武艺,他就离我而去了,就在我的怀里,他温热的身体变得冰凉。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雨,好像要冲刷掉他存在的所有痕迹。眼泪都流干了,我感觉自己已经处在无尽的绝望之中。

我浑浑噩噩昼夜不分,终于身体支撑不住晕倒,当我再次醒来,便被李璋告知自己怀孕了,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为什么上天总要在我无尽绝望之时,又给予我希望。可是好歹为了循儿,我决定活下去了。

当然我也在暗中调查谋害琒儿的人,琒儿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得了急症死去。开始我以为是后妃中的谁,可查来查去也查不到结果,而且这个时候的后妃中好几位突然流产,几位皇子公主也不幸夭折。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后宫之中,后来的多年,后宫中除了循儿和养在太后宫中的李筑,再没有别的皇子公主,后妃们也多没有再怀孕,就算新进秀女也是如此。

于是便有后妃将矛头对准我,认为我为了巩固循儿的地位,用了毒计才使得后妃没有人怀孕,没有新生皇子公主。我为了自证清白,开始在后宫中明目张胆的调查,我这里动作一大,作恶之人果然收敛了很多。而我也在这时发现了冷宫中的李谦。他的母妃因为顶撞太后,被太后打入冷宫,谁知她竟在冷宫中生下了皇子。还有一位美人也怀了孩子,只是听闻宫中有人暗中谋害皇子公主,便不敢声张。

我接出冷宫的妃子和李谦还有那位美人,亲自派人仔细保护,好歹留下了李璋的两个血脉。只是李璋是那种爱屋及乌,厌屋及乌,极端薄情冷性之人。他不喜欢李谦的母妃,也不喜欢那位美人,连带着孩子都不喜欢。所以当李谦被接出冷宫时,没有名字,他就随便指了一个。美人后来生下一位公主,他干脆让我取名罢了。

我知道他因为琒儿的离世打击很大,所以对皇子公主也开始冷漠起来。他不上心,不代表我也得这样。既然暗害之人查探无果,我只能好好守护好他余下的血脉。

那日,我正准备和李璋探讨一下几位皇子的学习,李谦到了去尚书房的年纪。可我得知他去了太后宫中请安,我记得夫子向我反映李筑这几日学习心不在焉,所以我想正好一同商量。可是我至今仍旧后悔那天的决定,如果我没有去,或许我还可以自欺欺人。

我去了玉坤殿,正厅不见两人身影,宫人去传话,很久我才看到两人姗姗来迟,一眼我就看出两人的不对劲。心中的想法太过惊骇,于是我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

我知道李璋留恋美色,可万万没想到他无下限至此,竟然染指他的庶母。我本来还可以欺骗自己是自己多想,可就在一个夜晚,我亲眼目睹了李璋和宋太后厮混。

那一刻我什么感觉呢,如坠冰窖,周身好像被浓稠的黏液攀上,恶心,实在太恶心了。我甚至都忘了自己为什么去找李璋,唯有那一幕的恶寒让我永生难忘。

宋太后当场逃离,李璋披着凌乱的衣衫希望我原谅他,他脖颈上的红痕,怎么看怎么可笑,最可笑的是,他对我说,他可以和很多人有床笫之欢,但他最爱我。

为什么在他嘴里的爱那么廉价呢?

好像一瞬间,我和李璋之间一直维持的假面瞬间破碎了,我和他从来都是在自欺欺人的。

我应该麻木的,可我欺骗不下去了。

我和李璋或许有过什么,但是以后什么都不会有了。

我对他说,我不想做皇后了,我想他废了我。可李璋突然变得很激动,说什么也不肯。我实在累了,不想再与他纠缠。于是第二日我给循儿他们做了妥善的安排之后,交出了凰印,遣散宫人,自请闭宫,我把自己困在了凤仪殿里。

独自在凤仪殿的时光,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我不再执着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循儿封王典礼那天我偷出凤仪殿去看了,他长大好多,已是一个成熟的大人模样,那时我真的特别后悔因为当初的偏执,一意孤行,错过了他许多。

后来我安插的暗哨传信说李筑和太后有异动,我也就起了彻底出宫的心思。当初我发现李璋和宋玉姬有染之时,心中就对李筑的身世起了疑心,后来见他们招兵买马,结党营私,野心越来越大,我就知道他们不会甘心做一方王侯了。

我想得也没错,趁李璋病危之际,李筑和宋玉姬联兵逼宫了。幸而我做了准备,才没有让他们得逞。

那日李璋死了,咽气之前他在叫我的名字,他说悔,可对于我来说,早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就如同初见那日他摇动的拨浪鼓一样吵闹,惹人厌烦。

也是在同一天,北夏进犯的消息传来。大盛和北夏交恶多年,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的,为了安家满门忠烈,我义不容辞,所以我自请为帅,誓要守护好大盛。

循儿不舍,我知道,但他初登帝位,根基不稳,不论为了他还是大盛我都要去。临行前,我去找他,嘱咐他的同时,我也希望他处理好自己的感情,我缺失他的成长甚多,此一战不知结果,就算我和循儿最后一次推心置腹谈话。那日他对那个医女的态度举动都表明了他的喜爱,而我也看出那医女对循儿无意。我相信循儿有他自己的判定,无论好坏。

边疆冬日苦寒,这一场战并不好打。只是我没想到的是,那个医女竟然也会来战场。她冷静自持,蕙质兰心,是个极好的人,可惜与循儿没有缘分。她在战场待了大半年,后来不知是为了躲什么人,留下上好的金疮药和止血药及适合战场的药方后便离开了。

与北夏鏖战六年,大盛胜了,可是也元气大伤。两国古来交战已久,总是两败俱伤,谁也得不了好果子吃。为了结束这样的场面,我也找到更适合两国的相处的方法,就是通商。北夏地区干旱寒冷,最缺少粮食供给,尤其冬日最是难熬,所以不得已南下掠夺。而大盛地大物博,粮食丰产,所以两个互通买卖是缓解各方的绝佳办法。循儿同意了我的办法,同意两国通商,有了通商,两国利益交深,敌对少了很多,再次恢复和平,并且是比以往更为长久的安宁。

班师回朝,我尽了自身职责,所以我去找了玉姬,与她的恩怨也该了结了。

在玉姬口中得知了所有的真相,我没有想象中的愤慨,只为我的琒儿感到不值惋惜。

为母亲者,孩子重于一切。

我杀了玉姬,平生第一次我虐杀了人,我把玉姬扔进水里,让她在水中慢慢溺毙而亡,只为了我的琒儿报仇。

再回宫中,我不再是驰骋沙场的女将,只是一国太后。

循儿终是没有留下那位医女,在得知她的消息去追寻一回后,放弃了所有心思,最后得知她嫁人生子,循儿也彻底放下,开始选秀立后。

他有了皇后,嫔妃,有了自己的孩子,成为了一名真正合格的帝王。所以我也可以安心离去了。

与北夏交战的六年,我耗空了身体,回宫养了几年,享受了一下儿孙绕膝的美满生活,我也彻底没了遗憾。

我这一生,为安家,为大盛,为李璋,为琒儿,为循儿,就是没有真正为自己过,下辈子我只想求自由。

爹爹,娘亲,哥哥,弟弟,我还想和你们成为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