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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莲正在想,身边突然出现了很多美丽的女子,她们大多穿着轻纱,年纪不大,身形高挑,皮肤白皙,可仔细一看,她们的发色和眸色都不同。有银眸银发的天族,也有只有银发或者银眸的混血儿,但更多的是黑眸、褐眸甚至紫发、红发等不同颜色的发色、眸色的女子。

这些女子低着头快速经过,手里端着各种各样的食盒,赫莲也跟着她们走了进去。两侧的大白玉柱子上有龙行天下的浮雕,柱子又粗又高,仿佛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宫内十分的清冷,除了刚刚那几个女子,几乎没人。一水儿的银色家私,看起来虽然奢华,却又十分的冷清。

女子们放下食物,便先后离开了,似乎由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一眼。这时候,从二楼走下来一位身穿黑袍的少年,待赫莲看到他的模样,顿时大吃一惊,这、这不就是赵云扬吗?

不、不对。

赫莲很快反应过来。此时的他,虽然身穿黑袍,面色清冷,但却是银眸黑发。

赫莲想起了他的名字,少君倾岚。

他似乎对那些食物不感兴趣,径直走到赫莲面前,有些奇怪的望着自己。赫莲有点诧异,问道:“你能看到我吗?”

倾岚轻轻的眯了下眼睛,说道:“你不在他那儿待着,跑过来干什么,不怕我杀了你吗?”

赫莲顿时一愣,杀了我?

没等赫莲有所回答,他便走了出去,他似乎对那些食物都不感兴趣,甚至连看也没有看一眼。赫莲也跟了出去,却发现他在院子外的一处池塘旁边练剑。他的那把剑看起来很普通,不像是上次见到的轩辕宝剑,那样神勇无比,夺人眼目。

不过,他练剑倒是极为用功,招式不算繁杂,但自成一种风格,在粉色的树下灵活的动作。一阵风吹过,他的剑上落了几朵粉色的小花,他丝毫没有在意,甩开剑身,刺破横空,一抹皎洁刺眼的银光直逼面门,赫莲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然后跌坐在地上。

这时候,赫莲突然觉得脚下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涌动,似乎就要破土而出。赫莲急忙爬起来,就见一股巨大的有形内力从树下喷发出,震落了一树粉白色的花朵,仿佛下起了粉雨一般,黑暗的世界在一瞬间变得如梦如幻。

仿佛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赫莲激动的跑到树下,伸手去接那些花朵,可每一朵刚刚落在掌心就像雪一样化掉了。赫莲望着站在一旁的倾岚,他同样也在看着自己,只是眼中少了一些孤寂,多了一些温和。

“这是雪树,每当我练功的时候,便能震落一些到人间。”倾岚竖起长剑,另一只手微微抬起,瞬间,漫天的雪花都静止在半空中了。

每一朵雪花就像包裹着透明的泡泡一样,漂浮在空中。倾岚轻轻一拂袖子,周围的黑暗便成了白色的世界。赫莲轻轻戳着泡泡里的雪花,向倾岚微微一笑。倾岚却好像刻意躲避似的,避开了她的目光。他一身黑色的袍子,在雪地中显得格外孤寒,可他眸子里分明压抑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春光。

赫莲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可突然他就变了模样。

他虚弱无比的站在自己眼前,手捂着肚子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眸子里的银色变得黯淡许多,虽然唇角有一丝笑意,可在赫莲看来,却是那么残酷,又是那么倔强。

“你杀了我正好公平,可以看看,你到底选谁?”

赫莲摇着头扭头跑,周围的黑暗就像乌云一般蚕食白色,周围的所有一切都不见了,只有黑暗、黑暗、黑暗。

“我就是要你欠我,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赫莲堵住耳朵,这句话听起来好痛苦,心脏不知为何痛到像刀割一般,又像有谁把手伸进去使劲儿捏住了一般,赫莲痛到几乎满地打滚。“你别忘了,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一道闪电瞬间劈中心脏,仿佛又回到雷刑台上,雷公手里拿着雷公锤,狠狠的砸了下去。一个白色的身影替自己挡住了一切,赫莲大叫一声,从床上弹坐起来。

天还没亮,雷声轰隆隆作响,大雨洗刷树叶的声音,急匆匆的传入耳朵里。

醒了,终于醒了。

赫莲爬起来,悄悄的从下床,不吵醒在旁边休息的庄公。赫莲倒了一杯茶,茶已经凉了,但赫莲还是一饮而尽,仿佛这样才能缓解心脏的痛感。虽然记忆是以前的,可痛感却真实的存在。

赫莲没有立刻回到床上休息,而是坐在凳子上,借着大殿内微弱的一点烛光,看着庄公的面庞,这个跟赵云扬,跟倾岚八九成相似的脸。

我就是要你欠我……

我欠了你什么呢?

赫莲趴在桌子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舆论的力量有多大,赫莲这次才明白。

早朝刚结束,赫莲跟子封回府,一路上便有人指指点点。赫莲一扭头,后面两人突然转移视线,再一扭头,右边三个人望东望西。回到府中,更是不得了。子封府里客人多,赫莲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人左转右转,是想结识自己。

子封拍拍肩膀,说道:“谁叫你现在是大王跟前的红人呢?”

赫莲真想拿板砖拍死这些人,好一群势利眼啊!

好容易送走这群人,赫莲去找子封,刚走到房门口,就看见他往窗外扔一只鸽子。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走,脚上似乎还拴着什么东西。

“你怎么……”赫莲问道。

子封微微一笑,说道:“叫你看见了也好,还记得子忠吗?我说他回家探病,其实不是,他被我派去京城了。这几天,我们一直靠飞鸽联络。武后只知道往京城送信,却不知道我也有人将京城的消息传递回来。”

“所以那头信信的人,是子忠?”

“不错。看,这是子忠最新传回来的消息。果然不出老师所料,西邑北邑确实已经归顺公子段。子忠还提到,公子段已经暗暗练兵一段时间,我看就快要攻打过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告诉大王?毕竟……”赫莲顿了一下,说道:“派子忠去京城,是大王的主意吧。”

子封笑笑,说道:“还真是瞒不过你。”

赫莲心说,从现在起要时刻跟着子封,否则一个不注意,子忠的命就搭进去了。

快要开午饭时,宫中传来消息,说武后和大王要去城北的兵营阅兵。

子封只觉得奇怪。“大王阅兵不稀奇,可武后怎么也跟去了?”

两人匆匆吃了几口饭,便赶到宫中。大王和武后已经分坐在两辆马车,子都骑马立在旁边,见了赫莲,忙招手叫她过去。赫莲一个纵身跳上他身边的那匹马,动了动缰绳,抬头便见子都在看她,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了?”

“听说,你昨儿是睡在大王寝宫的?”

“……没。”

“没什么没,宫里宫外都传遍了,据说你受了点寒,大王就叫你留在他的寝殿休息了。”

“啥玩意?”赫莲在听到“传遍”这个词的时候,差点从马上晕过去。

邓后姗姗来迟,颍姝为她抬起帘子,邓后弯腰进了武后的那辆马车。子产、祭仲和子封骑马跟在马车后面,加上大臣、太监、丫鬟、侍卫、军兵,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城北兵营出发。赫莲回头望了望颍姝,她就没马骑了,只能走路,唉,这万恶的旧社会……

城北的兵营很大,差不多可以容纳三万人。营内各种兵器设备齐全,可士兵们就……

虽然天气阴阴的,还有些小风,很凉爽,而且这已经是连日来唯一一天,没有下雨的好日子了。不过奇怪的是,队列中士兵们却一个个蔫头耷脑的。负责将军是季婴,赫莲之前见过,和子封是好朋友。季婴稽首报告,说此时正在午休,大部分人都在休息,这是上午操练不合格加罚的士兵。季婴又引众人去看士兵操练,几组士兵耍耍花枪,都没怎么用劲儿。

祭仲气冲冲的问道:“季婴将军,这些士兵为何如此!”

季婴回答道:“这些人是刚刚从濮阳调来的,有些水土不服。”

“老夫看,不像是水土不服,倒像是敷衍了事!”说着,便顺手抓起旁边的一把铜剑掷了过去,深深的扎在那些士兵的中间。那些人慌忙跪下,不敢抬头。

子封也有些奇怪,悄悄拉住赫莲说道:“季婴素来谨慎,怎么会由得士兵如此?”

赫莲悄悄瞄了一眼庄公的脸色,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邓后是妇道人家,平时深居简出,今日难得一见,只一位跟在大王身后,极少抬头四处张望。倒是武后一直与大臣说着话,一会儿指指这个,一会儿又问问那个。

子封见赫莲没理他,私下扯了扯赫莲的袖子,赫莲回过神,跟他说了两句话。转而又见子产一人在场内踱步,一会儿拿起兵器看看又放下,一会儿又蹲在地上看看战车,神态自若,看起来倒像是来郊游的。

“老臣听说,公子段的兵马,倒是训练有素。”祭仲扫了一眼正兴致勃勃研究战车的武后问道。

武后身边的一位大臣说道:“祭大夫,公子段是大王的亲弟弟,替大王训练好士兵,这只是完成大王的嘱托。”

“可是,老臣还听说,公子段在不断扩张京城的范围,甚至染指西北,这难道也是大王的嘱托吗?”祭仲甩了下袖子,背过身去,显然对这种强词夺理极为不满。

武后气哼哼说道:“马场在哪里,哀家要去瞧瞧。”

一行人便跟着季婴往马场去。庄公在经过训练台的时候瞥了一眼那柄被祭仲扔在训练场上那柄铜剑。赫莲马上会意,几步跨上台,将铜剑拔出来,递到庄公前面。

庄公摇摇头,说道:“给祭大夫。”

众人都停下来,望着赫莲刚刚递到祭仲手上的那把剑,不明白庄公是什么意思。

东风忽然吹了起来,庄公那黑色的长袖在风中起伏飘荡,连日不见的太阳从云层中露出了踪迹,光线虽然黯淡,但照在庄公身上而留下的那一道背影,却修长而深邃。

“祭大夫,不义之地,虽大而厚,终将土崩瓦解。”

众人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只有离他最近的赫莲注意到,他眼中那一息间闪现的决绝。

祭大夫捧着铜剑,站在风中,恭敬肃立,久久未动。

众人继续往马场走,武后似乎闷闷不乐,到了马场也不见兴致。季婴叫出来一支马队,绕着操场开跑。马匹肥壮,士兵也明显精壮了许多,不似刚才那般像猴子似的瘦弱。武后兴致缺缺,而邓后却抬起头多看了几眼。

虽然邓后对于国家大事接触的不多,但她也是名门大户出身,她的父亲邓大夫也是朝中的栋梁。此时他站在邓后旁边,看到马匹强壮,好像扬眉吐气一般大声说道:“别的地方的的水草再怎么丰美,也远不及郑城的雨露。”

武后似乎被戳中心事,狠狠瞥了邓后一眼,转身就往回走。邓后虽然不怕她,但出于礼貌,还有维护皇家颜面,便几步跟了上去。武后走几步突然顿住脚,邓后来不及回避,摔倒在地。一众丫头侍卫簇拥而上,手忙脚乱的扶起邓后。

颍姝个子矮,被大家挤了出来,几步踉跄摔在马场边。就在这时,马蹄声渐近,眼看就要踏到颍姝,赫莲的心都悬到嗓子眼了,这一脚下去轻则受伤,重则丧命。赫莲有心去救,无奈离的太远。就在这时,一个紫色的身影从场外窜了出来,抱起颍姝一步跳开。

马队狂奔而去,掀起一阵飞尘黄沙。在那黄沙中,颍姝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那紫色的衣襟,闭着双眼不敢睁开。风停了,马蹄声也远了,耳边突然出现一种富有节奏的小鼓声。颍姝慢慢睁开眼睛,抬头便见是一个朗眉星目的高大少年,他的脸红红的,眼睛里仿佛有条小溪流在流淌。

“妹妹!”颍姝听到赫莲喊她,反应过来,挣脱几下,紫衣少年放下了她。

“二哥哥。”颍姝朝赫莲跑去。

赫莲上下查看了一番,确定颍姝无事,才感激的对那少年说道:“子都,谢谢你救了我妹妹。”

子都像得到表扬一般露出笑容,说道:“小事一桩。”说着,便大步往庄公身边去。颍姝害羞的躲在赫莲背后,只偷偷地瞄了子都背影一眼。赫莲没拆穿她,倒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在家里像个管家婆,出去了倒乖觉的很。

武后转到马舍,发现这里的马有些病恹恹的,便问季婴。季婴只好说,这些马不知染了什么病,传染的又快,已经在跟御马监研究医治了。言谈之间,又提到军需备品不足,将士们的武器铠甲都是旧的,说着说着,又说到军营的米粮储备正是少的时候。庄公似乎有些不高兴,连说近些年赋税少,国家也没有钱。转眼天色已晚,众人便启程回宫。

子封一路上唉声叹气,赫莲见他不高兴,掉了马头骑过去,跟他并肩而行。子产骑着马,倒是悠闲自在,说道:“子封啊子封,为师告诉你多少遍,成大事者,喜怒不形于色。”

“老师,您是两朝元老,经历过无数大小战事,您说,这样的兵如何能打仗?”

“你呀你,还是太嫩。”子产放低声音,说道:“你再好好想想,那兵营中的一切,你就会明白,今日这场阅兵的目的是什么了。”

赫莲听了这话,倒是想起来下午子产在兵营里看看武器,又看看兵车的事。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便问道:“子产先生,您下午看了武器,又看了兵车,不知道发现了什么?”

子封一愣,好像压根没注意子产的这些行动。子产也挺意外,随即笑笑说道:“子寿小先生倒是看的仔细。那好吧,老夫便说给你们听。”子产将声音压的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得见。“我们看见的是士兵不操练,武器荒废无人用,但若真的是这样,那武器上早就该生锈了,兵车的轮子也不应该满是污泥。由此可知,这些都是摆出来故意给人看的。”

“大王为何如此啊?”子封不解,随即却好像明白过来,若有所思的说道:“武后……原来是为了给她看啊……”

“据老夫观察,那些病马,症状各有不同,恐怕不是季婴所说的疫症。至于武器战甲不足,粮食短缺,不过是季婴的一张嘴说出来的,骗骗那些无知妇孺倒还可以。”子产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看大王这次是下定决心了。”

听子产说话,就跟走了一遍迷宫出来,正是不明白的时候,他来给你解密了。赫莲正听得认真,就见子都提马来喊她:“你溜到这里来了,大王有事找你,快走!”

赫莲率马跑去,只见庄公从帘子中伸出手指叫她,便赶了过去,伏下身子,只听庄公用一种极为阴沉的声音说道:“子寿,等进了宫,你悄悄的把小叔叔带到寡人寝殿,记住,千万不可声张!”

似乎是一种预感,赫莲只觉得黑云压城,骤雨即将过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