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1年8月21日中午
“怎么下来啦~”
秦嘉岳抬头朝它笑笑又低头，手上工具运速不减。
念小子三步并两步冲过一路阻隔在前的零件架子，然后一屁股坐在秦嘉岳旁边。这些小动作当然是在杰老板的允许下进行的。
“老板老板。这个月《念》还剩548人。您要留我吗？”
念小子不大自信地稍稍抬起舞狮头套，给了秦嘉岳一个腼腆的笑，一如初生般单纯。自2033年正式开服来，十五年间它换过好几套衣服，可最喜欢还是这套红火惹眼的舞狮套装。
大概在2038年左右，《念》的人气渐渐往下掉，很多玩家被引流到其他游戏。董事会看到全息游戏市场涌进了很多企业，又敏锐察觉政府对全息游戏的态度，就打出下一张牌，转移主阵地，瞄准增强现实市场。
这几年随着物联网不断发展，各行各业似乎又有了新的生机。
例如，增强现实+（在线教育、线下零售、技术实操、职场实习）等等。
特别在2035年增强现实技术获得关键性突破后，公司看准“万物互联，智慧共享”的概念就主推一款可以将现实世界与游戏界面相结合的集教育、消费、游戏三位一体化的生活养成类游戏。
当然，如果没有《念》在前期的探索经验铺路，它要想降生估计得晚好几年。
公司决定从2039年开始内测，一测就是3年。终于，2042年除夕夜，它一登场便重新定义了游戏的概念，不同程度地大幅吸引了各年龄段的玩家。那之后，《念》就跟着同时代的一批全息游戏下台，为更满足玩家需求的新游戏让舞台。
总公司解离了《念》的创维一二线团队，将他们分到其他游戏团队中去。《念》也被卖给了公司朋友圈中的一家合作伙伴，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开始了日常亏损的二创运维之路。
直到今天，2061年8月21号，那家小企业暂停运作的第三年，总负债0元。
是尚杰电科救的它，它那拇指头大的一小块地皮十分符合杰老板在中国作商业战略部署计划用地的要求。
于是，秦嘉岳和杰老板达成了愉快的合作，念小子在尚杰电科老城区的地下城得了个安乐窝。
火红的狮头被它收进系统。银白发亮的短发和莹蓝的双眼都被郁意久久缠绕。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到念小子脸上的笑了。
“别怕……记得吗？你当初帮过我。我也会帮你。我们都会帮你。”
她早把它当了自己家人，又怎会嫌弃。更何况念小子曾替她还清一些重要而紧急的债务。
“有空在这干扰她还债，你还不如趁早长大跟我学，自己打拼自己赚钱。”
杰老板冷酷地飘在电灯下，如鹰狩猎似地盯着念小子。
好可怕，它想吃掉我。
念小子立刻抱头缩在秦嘉岳的阴影中，自怨自艾低声道：“跟你学有什么用，你主机都不在这。咱都不是一个级别的虚拟智能人。”
杰老板听着气堵，当场挑眉冷笑，都不必回话就把念小子吓跑了。
“你吓它做什么？它比你老，比不上你功能丰富，反应迅速。”
秦嘉岳徒手抽筋将连接机器人躯体各部分的一条条线路管完整抽取然后卷作一团，分类放置。
这是她磨了三年的本事。
“你不用去其他楼巡视吗？”
杰老板似乎又被秦嘉岳的天真逗笑了，轻声道：“不用，只要我想，我能看到电科城里每个时空点的变化。”
“那可太……好了。”
太糟糕了！
秦嘉岳擦过脸边的汗，尴尬一笑：幸好你不是变态？
“你能收起你龌龊的思想吗？我只钟情于工作和效率。”杰老板完整地分析她脸部表情语言，并作出相应反馈——鄙视。
秦嘉岳连忙低头认怂，不再理他，专心拆机器人。
奇怪的是，这些机器人明明还能用，却要提前拆解，甚至不能被回收至出产地拆，非得在这儿。
不过，杰老板也从不说。我也不好意思过问就是了。它应当有它自己的想法，而且我一个拆机器人的应该不会违法犯罪吧？
合金相互碰撞，专业的工具和专业的产品，一场专业的战争。板甲表壳一点点在手下收集，机器部件也就一块块跟着壳卸下。在光滑的外甲下是令人感到恐怖的类人体构造，眼珠子，牙齿，鼻骨……
同在一块土地内，一个西，一个东，刘旋三人已经把要用的实验设备组装完成。
“11:40分，4个小时。赶紧的，最后一次咱就开饭！小江，你最后再检查一遍。它必须得进实验室了。这活计太细，接下来的测试要在实验室里头做。”
而且，下午1点的智监局会议，他们还没正式做准备呢。
刘旋看着上中下拼好的脑缸，心里头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欣慰，最后只得松口气，又提起劲道：“多亏你们4个月前就联系了造设备的师兄师姐，真是开工大吉。”
严格点来讲，这还是国内第一批自主研制的脑缸呢。之前在国内做实验用的脑缸，几乎都是国外进口的或用大部分国外零件拼装的。
幸之陆应当是幸运的，上了2040年发展规划的快车道啊。
“确认无误，搬去实验室吧。”
“好。”
刘旋和苟申金拉来一旁的拖车，又把脑缸装箱准备用电梯送去实验基地。
尚海综院身处尚海东部大学城和多所项目研究所组成的圈子中，自然要利用区域优势，将各专业实操课托付给所在地域的研究室和实验室。
在圈子中，常有实验物资和专业人员需要各地来回奔走，为了避开地面上不必要的干扰对珍贵实验物资的损坏，在2034年，区域内的学院和研究所达成一致意见，派代表跟政府协商，联名请求批准——建一条能连通圈内各机构的地下专用运输电梯。
电梯一开始便按货梯的质量标准建设，现在只装个脑缸是非常容易的。他们乘地下电梯来到一所在研究经济上颇有名气的大学，要进那儿的负第4层实验室。
电梯走得比较慢，是为了保证货运的稳妥性。可苟申金的心跑得比它快好几倍，他的口也由心而动道：“刘旋，待会把它放下，我们先去哪儿？”
屈江艺一听就猜到眼前两人是打算在路上随便吃点就要去准备谈资了，虽有刹那的疼惜，却不出言相劝。
刘旋点点头道：“一共就三所，尚经社已经谈妥了。昨夜我就备好文档，另外两家看尚经社的动向。三份研究课题昨晚都发给我了。”
“待会去食堂，我发给你看。就是还要请江艺姐接入智网帮我处理一下语句不通顺的毛病。”
“没问题。能让你们好好吃饭，我很高兴。”
刘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送货卸货的过程都有尚经社的项目牵头人接应，也不算太艰难。而食堂的饭菜仍是记忆中的美味。
“你们食堂还没用机器人？”
苟申金探头看一眼那一排戴口罩的阿姨。罗村咽下口白米饭道：“应该等这批阿姨退休了就换。现在岗位少，老人家闲不住，又不用带孙儿，都想留在学校里涂个热闹。说是要继续奋斗，为建设大同社会作贡献呢。”
“不是吧。这么拼的吗？”
……
苟申金的惊讶是不露于神色的，刘旋一直低头干饭竖耳听。屈江艺仍在修改那份两万字的会议稿。一时间，大伙都安静地品尝美食。
或许，机器厨师到底与人类厨师是有些差别的。快到11点那会，某酒店一房间里两张坐满人的桌子又从刚才的沉闷活中跃起来。
大家各聊各的，就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般亲热地聊起来。早上十点的饭局，想来酒店也是陌生得很。星期天掌勺的是机器人，菜品但凡与往日作对比便能尝出新奇的味道。
“子轩，三年不见，混得怎样啦？”
才收了人家一袋水果，林子轩不好意思含糊，拣紧要的答道：“还好，总觉碰了瓶颈，再继续留下没盼头，可又不想走。”
“金融不是可以动动脑子就赚大钱的嘛？”
林子轩愣了会，半晌后失笑点点头道：“要是我能赚大钱，今天就我包场请厨师来做真正的美食了。”
眼前这位已经被忘记名字的同学在一家大型水果批发超市工作，前几年一直没来聚会，今年总算露了个脸。
想来他应该是不愁吃喝玩乐。
“也是……”
他好像不觉得林子轩好玩了，聊几句，就转移目标找上了一个穿礼服来的已婚女同学。
暗红礼服和钻戒无一不在拨高女人的身价。
林子轩笑容不减，拿起酒杯想抿一口，却意外看到腕表时间，心里有点紧张：我还得给嘉岳送饭呢。不能留这陪他们闹腾了。
他想着，突兀地站起，径直朝聚会的主持人走去。
“怎么了，班长？”
“卿城，我得给我老婆送饭了，她今天加班呢，下半场你来主持。”
“好，去吧。”
林子轩俯身按住她左肩示意不必起身相送，又大方朝四下客气几句，亮出随身袋里的便当盒，再走出这个门独自迈向自己的世界。
“羡不羡慕呀，小卿儿，嘉岳多幸福呐。当年，大家都说你俩好。偏你死脑筋，一头沉入书海说什么也要学。人家赶着高考一过，都送上门来了！”
身为单身协会的一员，女博士同学余光瞄向他背影笑了笑道：“这事翻篇了。谁也不许提。我就爱沉迷学习无法自拔。”
可你们又怎知他不爱沉迷……而无法自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