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晚灯是在武震的病床旁见到的何老。
何老比她印象中他最苍老的样子还要老了十岁。
他坐在病床旁，戴着老花镜看文件，看一会儿文件，问一句在旁边守着的治愈异能者：“有起色吗？”
治愈异能者每次的回应都是沉默地摇头。
贺晚灯敲了敲门。
何老似是提前被打过招呼，他放下文件，拒绝其他人的搀扶与跟随，颤巍巍地朝外面走。
他看见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贺晚灯，道：“小同学，走，我们到旁边的房间里说说话。”
贺晚灯跟着他进了旁边空无一人的房间。
何老关上门后，说：“这屋里没监控监听设备，还放了最高等级的异能屏蔽器，你不用担心有人发现你。”
贺晚灯的鼻头忽然酸涩起来，何老对她，好像一直都是这种比较维护的态度。
“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受什么伤？晶核够不够用？”
何老面容温和地问完这三个问题，就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一抹红色出现在他用来遮掩口鼻的纸巾上。
“何老！”
贺晚灯惊得提高了声音。
“唔，”何老的咳嗽终于停下了，他用纸巾擦净嘴边的血迹，说：“吓到你了吧？”
贺晚灯摇头，她问：“您身体这么不好，没让治愈异能者帮您治疗吗？”
何老摘下老花镜擦了擦，说：“人老了，身体总会出问题，他们治不好我的病。”
“什么病？”
何老的动作顿了一下，说：“肺癌晚期。”
癌症，贺晚灯前世记忆中，治愈异能者唯一无法治愈的疾病。
她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个字。
何老戴回眼镜，说：“查出来时就晚期了，科研院那边有给我提供药物，我还能再撑几年。”
他又咳了几声，道：“也不知道武震什么时候能醒，他身体比我好，更适合管理基地。”
贺晚灯艰难地开口：“我有解毒的药，可以救他，您以后安心治病行吗？”
“你说你有救武震的药？”
何老的关注点全在前半句话上。
贺晚灯拿出她先前去卫生间时，进入空间从盒子里取出的一片清毒草。
她说：“这种异植，需要服用者本人嚼碎后咽下才能起效，他现在能清醒一小会儿吗？”
何老紧紧盯着那片叶子，他猛然站起来，使椅子在地上发出了巨大声音。
他接过小小的叶片，颤声问：“它真的有用吗？”
有用没用，用了才知道。
贺晚灯提前说明：“这种异植很罕见，您……”
“我相信你不会害他。”
何老打断了她的话。
五分钟后，何老清退了武震病房里的所有人，只留他和贺晚灯站在里面。
他对被治愈异能者强行唤醒的武震道：“用力嚼碎这片叶子，嚼到，嚼到什么状态？”
何老扭头问贺晚灯。
贺晚灯说：“嚼到感受不到嘴里有硬刺的感觉再咽下，提前咽下可能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
何老没给武震反应的时间，就把叶子塞进他嘴里。
武震瞬间扭曲了表情，他的脸颊不断地鼓动着，几分钟后，他瞪着眼睛把叶子吞咽了下去。
贺晚灯在他耳边道：“你接下来会过得很痛苦，熬过这段时间，你体内的毒素就会被清除。”
武震的身体太过虚弱，难过到极点时，他也只是身子颤抖，眼睛睁大到近乎要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门外的人忍不住要强行冲进来时，武震的身体和神情终于都放松下来。
他看着贺晚灯，努力抬了抬手，说：“谢谢你。”
贺晚灯回他：“救命之恩可不是三个字就能抵消的，快点好起来，接过管理基地的担子，让何老轻松一些。”
贺晚灯跟着何老回到隔壁的空房间里，让等在武震门外的人去亲眼看他的情况。
贺晚灯说：“您没想过让梅清冬回来，帮您分担一些工作吗？”
何老在武震解毒时，还在争分夺秒地看文件。
“我倒是派人去请了，可她不愿意回来。”
何老说完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道：“不说这些了，你还没回答我先前问你的问题。”
“我在外面吃的好喝的好住的好，没遭什么罪，晶核也够用。”
“那就好，那就好。”
何老说：“听说你自己建了个基地，名字叫星海基地，你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贺晚灯在这位老人面前忽然有些心虚，她解释道：“我建立基地的初衷，是为了在末世里保全自己。”
何老心绪平和地看着她，说：“末世刚开始时，老有人说未来是强者为尊的世界，我那时对这些言论嗤之以鼻。
“可是，随着异能者异能等级的提升，我有时会觉得，那句话也许是对的，是我错了。
“但我依然坚信，人多力量大，众志可以成城，只是，前提是人能活下来。
“贺同学，你不必因建立一座属于你的私人基地而对我或者首都基地产生愧疚心理，你不欠我们什么，你是自由的。
“你看，外面的私人基地一座接一座建立，那些基地长的实力未必如你，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的品格却是有问题的。
“贺同学，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基地会救人，他们的基地会吃人。
“贺同学，当你以后强大起来，请你带着你基地里的人救助更多的幸存者。”
贺晚灯回到沈锋给他们这群人安排的集中安置区时，耳边还回响着何老的这番话。
这位一生未成家无子女的老人，将为人民谋幸福当成了毕生使命，直到生命即将步向终点时，还在担忧着其他人的生存环境。
她无法拒绝这样一位老人的请求。
而且，她现在正在做的收集本源之珠的事，其最终目的，恰好也是为了保全更多的幸存者。
“你怎么了？”
谢尧见她进屋后一言不发，担心她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贺晚灯告诉她：“尧哥，何老的身体出问题了，不知还能活多久。”
谢尧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反应和贺晚灯当时的一样：“何老没找治愈异能者给他治疗吗？”
贺晚灯把她和何老当时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谢尧有些难过地说：“我知道生老病死是常事，可我从没想过何老这么早就要在生死线上挣扎。”
她问：“贺晚灯，你有没有办法能救何老？”
贺晚灯用沉默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