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晨，天色灰暗，很快就飘起雨丝，地面升起雾气，将远方隐在朦朦胧胧中。
书房里很安静，地面铺着一张褐色印花地毯，几件家具皆是沉香古木，连同书架亦然有着清香，木托上的书种类齐全，涵盖天文地理，从科学至神学无所不有。
它们静静的摆在那儿，似乎在期待主人的阅览。怀幸手背托着脸颊，目色平静，周身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她给任何人的第一印象永远都是无情、不可靠近的，鬼头也是这般。它从她的体内飘出，来到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说：“我喜欢这种天气。”
怀幸瞧了它一眼：“你这么说的话我就要考虑让泗启恢复原样的事了。”
“你真是能讨厌出新花样。”说话间，它变作水雾幻化出人形，双手环胸靠在窗沿上。
“啧，”她合上书，满面嘲讽，“不得不说，我创造出的鬼肆比你好看多了。”
“即使用的是我的名字？”
“你要是听话，我会不让你耍耍威风？”怀幸起身将书放回书架，摸着下巴浏览一排排书，“再说那是你的名字么？虽然我不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况，还是有记忆你最先说的名字里有个‘秦’字。”
她抽出一本厚皮封面的书：“当然了，我是不会拒绝你向我献殷勤的小心思，那就勉强用用你啦，我那么好。”她满面春风走到它身边，将手里的书递给，“学过现代工业发展这一类吗？”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鬼头声音无波澜。
“所以你对自己拿不出手这件事到底哪里来的异议？”她哂笑一声，眺望窗外，良久才言，“十地能被使用的资源都开发了，唯一可找到再生能源的只有庆加山脉。”即使找到也需要大型设备的开发支持，她如今再去自己创造，会透支精神力。
鬼头冷笑一声：“你让她们去就为这个？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她们会被挫骨扬灰。”
怀幸眼神复杂：“你智商不高、战斗力不行，一天到晚就知道叭叭地吵人，有什么底气嘲讽别人？难不成跟我在一起久了有自己是神的错觉？那我勉强治疗一下好啦，这么可怜的鬼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好根除你无聊的想法了。”
“哼。”鬼头推开她走向别处，在行动中人形身体化作烟气弥散。
“嘶，”怀幸换上一副同情的模样，言中尽是嘲弄与得意，“你要走得远远的，因为讨厌我呀，记得不要回来，诶你回来做什么？舍不得就直说，搞得好像我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崇拜一样，真是的。”她抬手将鬼头收回体内，欢快地挑挑眉梢，“还不是得乖乖的？你究竟什么时候能想明白对我耍性子是多愚蠢的事？”
她检视身体，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真可怜，我没在嘲笑你——才怪。”
雨势加大，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溅起小水滴又很快向下流。怀幸神色恢复平静，手掌抹去玻璃上的雾气，许久拿起书翻看。
庆加山脉？天险？变种兽？
她相信她们。
*
宁惜挽起裤腿将光溜溜的脚丫伸进温泉里，傻傻地笑了声就晃起双腿，这地方是小稚果介绍的，尽管她相当清楚那位幼稚鬼哥哥的心思，也还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她多半是在放学后过来，要花上一个多小时，这里林稠草密，荆棘遍布，玩了几天后她看着满身的淤青，实在没心思继续玩下去。
可是在上命里，又不知同哪些人说话，蓝尔莎有时会跟她搭言一两句，大多时候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就不敢再打扰。小稚果忙着修行，有次说带她一起，就算不会芥子度能量也可以强身健体，然后她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摔断手臂，他就不敢再打扰她了。
去找怀幸么？她还是有些怕她，况且大人的时间宝贵，不应该浪费在听自己的唠唠叨叨上。这山里也很无趣，不如过几天去其它地方瞧瞧？
好！今晚是最后一次！
打定主意她就脱去衣物准备跳入温泉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鼻中就充满让喉咙发痒的腥味。
宁惜奇怪了下，回头看去，视线正好落在一张血盆大口上，猩红的舌头吐着信子，向上望，唯见两只森白锋利的牙齿，看不清来者究竟是什么。
她朝一侧倾身，发现是只体型巨大的蛇，通体为红，身有黑色花纹，看不见长度。她笑了笑：“你要一起洗吗？”
大红蛇眨了下眼睛，维持着原动作，似乎是愣住了。
宁惜便起身跑过去，惊奇地说：“你好大呀，有、有十米高，”她一说完这话，就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新学的，也不晓得说得对不对。对了，你住在庆加里吗？我也是，在一棵大树中。”
大红蛇阖上嘴巴，视线一直在小女孩的身上。
“我叫宁惜，是我最喜欢的幸姐姐取的，你呢？有没有名字？”
大红蛇摇摇头，脑袋搭在地面上。
宁惜伸手抚上它的鳞片，手感冰凉光滑，她顿然像是遇见传世珍宝般兴奋：“我们做朋友好不好？以后一起玩！”
大红蛇眨眨眼睛，似在思考，过不久吐了次信子。
“答应了吗？太好了！”宁惜立马抱住它，用脸颊蹭了蹭它凉冰冰的鳞片，喜出望外，“我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朋友！我们要一辈子都在一起……”
宁惜垂下眼睑，黯然神伤，假如当时她在的话，大蛇就不会失踪了，她不是个合格的朋友。
蓝尔莎观其人模样，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座山洞是自然原因所致，大蛇居住于外，宁惜有次问过，得知它从未去过里面，亦不知内里有何物，因此三人也格外小心。
越往里，空气就越冷，如暴雪天的风，刮得人脸庞生疼，宁惜揉揉脸蛋，几次提出蓝尔莎两人先走，自己独自寻找，但都被拒绝，心中又愧疚又担忧。
除了洞口处有过大蛇的踪迹，其余地方毫无蛛丝马迹。一路地势朝下，张目而去整座山洞的空间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顶部硕大的钟乳石垂下，地上的石块小有拳头大，大至能堵住整个山洞入口，三个人在其中显得何其渺小。
一种巨大事物带来的压抑感在行走途中愈来愈深，让她们快喘不过气来。洛栖看向神色同样难看的另二人，说：“看不见尽头，它的高度与宽度已经与雾泉山无关，我们要走多久？”
话落，二人齐齐停步看她，听着那道声音在山洞里回荡，逐渐扭曲，如同某个被困在此地千万年的生灵所发出的悲鸣声，令人发怵。
山洞里一片黑暗，渗骨的冷风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朔朔的响着，她们都已踏上修行之路，在黑暗中视物不是问题，只那异乎寻常的冷风叫之打颤。
宁惜吞了声口水，朝后看不见洞口，连光亮都不曾出现一抹，朝前望不到尽头，黑暗好像魔鬼将一切吞噬，耐心地等待她们送入口中。
她攥紧衣角，下定决心说：“我们是朋友，我不会放弃它。洛姐姐你们先走，找宝藏的事情很重要，这边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蓝尔莎蹙额：“我说过，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她看向洛栖，“你是怎么想的？”
洛栖怔然，很快便恢复神情，说道：“不如先调查清楚此地。”
自古以来庆加山脉鲜少有人穿越，但并非没有；少有人进入其中活着出来，非只进不出，雾泉山往前是龙迷森林，再向前便是南境临北边境，这二者不算深山老林，又见山洞成型年代已久，或许历史上有过记录。
由于山洞实在太大，分散怕有危险不能及时照应，三人便一起靠近洞壁观察，皆是裂痕与碎石块，自然痕迹明显。
蓝尔莎提议坐下休息会儿，顺便翻书找找有没有相关记载，可一看自己的储物空间全是医药相关的书，就只好将目光投向她们二人。
洛栖瞄了眼满是数理书籍的储藏空间，微微摇头。宁惜看看空荡荡的双手，缩了缩脖子。
现场一时沉默下来，唯闻风声。
宁惜玩弄着手指，偷偷瞧一眼二人，满怀愧疚地说：“我不懂历史，不过是不是能够根据区域能量流动估算出它有多大？”
“可以，”蓝尔莎说，“但我没有这个能力。”
不光是她，在场之人无一人有此本事。宁惜蜷起双腿抱着膝盖凝视远方，她没感受到大蛇的踪迹，它到底怎么样？为什么会流血？大蛇不喜欢将猎物拖进洞里吃，所以不可能是其它变种兽的血。
她越想越觉得失落，摇摇头暗暗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环视四周，回忆进入洞中所见的一切，忖度着忖度着，忽灵光一闪，说道：“这里会不会是灵流水域？”
蓝尔莎讶异：“什么？”
“是阳蒙大哥告诉我的。”她连忙解释。
市政所的公馆里挂着一张二十多年前的摄影相片，宁惜第一次见到就很好奇，细细瞧着其中几人的容颜，恰在这时阳蒙抱着文件而来，停步说：“这是英雄团的摄影。”
“英雄团？”她为第一次听到的称呼感到新奇。
阳蒙笑着点头：“在北域很有名的，二十多年前接连失踪，至今杳无音信。”他想了想，又说，“他们和市长关系很好，我记得有一位去了南境，失踪前给市长寄过一封信，说在庆加山脉里发现神奇的灵流水域，就是一种神溯能量纯度极高的地下能量脉，很可惜不能多待，我听说你们在庆加里居住过一段时间，有见过吗？”
宁惜老实摇头：“我都没有听过。”
“我记得描述入口一座山洞，越往里越大，兴许你可以找找，对修行有好处。”他如是道。
她心说庆加山脉的山洞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得找到猴年马月。而此刻在山洞里，她猛地想起曾经的谈话，再感受周身充足的芥子度能量，不禁怀疑她们是不是来到了那灵流水域。
蓝尔莎听罢若有所想地点头：“有可能，那么此地就没有危险，大蛇会在里面么？”
“能量纯净才最有可能孕育出危险。”洛栖接话道，“是不是灵流水域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之后的四个小时，三人一直向着山洞深处行走，蓝尔莎与洛栖不常言，宁惜就说个不停调解气氛，但一听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回音，就不得不闭住嘴巴，过会儿继续讲。
她正说话时，眼前突然冒出三缕白光，光芒虽柔和，但还是让几人不得不眯起眼睛。看清光中为何物时，宁惜奇道：“小秋，你、你们怎么了？”
精灵娃娃们面色忧虑，小秋咬了咬唇，说：“我们能感受到那种纯净的能量，对主人的身体有好处。可若我们再靠近，体内能量恐怕会被替换为更纯净的。”
宁惜听不懂，就问：“听起来对你们也是好事呀。”
蓝尔莎的精灵娃娃与清摇头，轻声说：“不，那样的话我们就会彻底消失，你们可能会和从前一样。”
“这是为什么？”蓝尔莎颦蹙眉头。
精灵娃娃们相视一眼，欲言之时洛栖清冷的话语声响起：“大人是怎么让我们修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