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无头苍蝇组成的浪潮里，突然冒出的小稚果成为活脱脱的靶子，潮水发出震天的嗡鸣声冲去，势必要洞穿他，以及他身后所代表的。
阴女、千玄……
太经一般不说网络上的评价，但当小稚果开门发现一堆死老鼠时就不得不支支吾吾总结那些说辞，最后埋怨似的道：“应该让我来写的，你那遣词造句太凌厉，哪像受害者？更何况附上视频，人家都讲你是自愿的，胡搅蛮缠呢。”
小稚果视若无睹关上门：“想不通，我觉得自己应该比任何人都要理直气壮。”他想不通的事情多了去，说不定长大就明白，先按自己的想法来。
他走向苏醒的言熙飞：“兰菲姐姐有事，今天我帮你。”
黎明时他在看书，听到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抬头发现整理衣物的兰菲，疑惑了下她起这么早做甚，也没多问。
过了会儿，兰菲踩着梯子爬到上铺，轻声问：“你是醒着的，对吗？”
小稚果便解开屏障：“兰菲姐姐，怎么了？”
“我有一个好朋友从别的城市来，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趁着天没亮去看看。这是我的学生证，可以帮我照顾一下他吗？每天三次录入信息，就在门边的盒子里，你知道怎么做吗？”她显得惴惴不安。
“我知道，你要出校吗？没有学生证不给开门。”
“这个时候门是开着的，不用担心。”兰菲下床提起行李箱，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摆好东西又过来将他抱在怀里，小声说，“姐姐的事情你不用太在意，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她越说声音越弱，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小稚果高兴地相拥，喜出望外，在这所学院有人能够真正的接纳自己；可一听她的话，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说：“希望兰菲姐姐能够永远开心，随心所欲。”
他目送着她离去，背影消失在寂静的走廊里。
言熙飞平静地望着他：“我们现在有时间谈谈吗？”他一直想说，但对方却以没时间拒绝。
“关于朋友？”
小稚果给擦完脸就盯着他的眼睛，天还未亮，朦朦胧胧的光照不进宿舍。他头一次长时间地注视言熙飞，努力在脑海中将他与言云七、白机分离出来，确保不会把对他们的怒火发泄在言熙飞的身上；可无论如何都成功不了，他身上流淌的还是白机族的血。
被人这么看，言熙飞不禁胆怯，避过那灼人的视线：“应、应该很费时间，我们可以晚上再谈，不然就会迟到。”
“嗯。”他将人放到轮椅上，再拿好自己的东西出门。
开门，那堆做威胁的死老鼠还在。
言熙飞当场吓得脸色惨白，一时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小稚果拿出手套将老鼠装进袋子里，淡然道：“可能昨天的祭神让各族子弟得到什么信息，白机被针对很正常，估计以后还会有。”
收拾罢他就提着一袋死老鼠下楼，言熙飞没说一个字，待人把袋子扔进楼下的垃圾箱里才松了口气，旋即失落地低下头。
一路无言。
进入教室后小稚果无视周遭异样眼神，安顿好言熙飞就回自己的座位，清洗了一把桌面的乱糟糟的字，开始预习第一节课的内容。
他有时候会忘记，可想起来就觉得无比暖心。
在上命树的时候，姐姐安慰他想哭就哭的那一刻，他想，就算是现在，也可以学着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要学习、要好好长大、要挣钱道歉还要应对看不见的敌人……他好忙的。
中午的时候言熙飞被言云七接走，小稚果则回宿舍，推门而入才看门板上的辱骂语，随手给门口施了层屏障，就拿出笔改字，而后关紧门。
太经问道：“主人不说点什么，这种情况只能愈来愈严重。”
“那我跟你分享个好消息，发现没？我昨天成功踏入七级童士了。”他敲敲它的小脑袋，“你实在觉得闹心，就找找有没有更好的水晶球，别看这些。”
“怎么能不看？我得随时为你监视事情走向，”它嘟囔着，又哀怨道，“虽说没什么用。主人，其实还能看到支持上命的言论，不理解为什么大家这么生气，哦你看，这儿有个为那九万人平反的文章，就两个小时，三十七万回应，赞同数一直在涨。”
小稚果凑上去看：“我也不是很理解，大概、大概是怕上命进入北域，自己会失去一部分权利吧。”沉默两分钟，“是权力。”
那些文章里夹杂的专业用语太多，小稚果看得累，就来到窗边透透风。这面宿舍楼墙边是一片树林，望眼尽是绿色，叶片在风中耸动。有些树高，枝桠都长到三楼，这时，他发现一只红色的小鸟噙着虫子落在枝头，大约是歇息，白色的虫子没有死，在奋力挣扎。
这一只挣扎不想死的虫子对鸟儿来说不足挂齿，倘若百只、千只、万只都不愿面对生来就被吃的命运，那鸟儿就得费些心思踩压。叫上同伴来，吃掉最先有意见的虫子，告诉它们这是与生俱来的法则，然后展翅飞向天空，将诸多抛之脑后。虫子就是虫子，怎可与鸟类相比，天与地从来相隔亿万里。
他看到红色的小鸟似乎太累，或是虫子挣扎起效果，白色的虫儿掉到树枝上，鸟儿不理，转去啄另一条更肥硕的虫子。
隐隐的，他瞧到那只虫子的背部有两道浅色细纹，它从树枝掉下时浅色细纹变作薄薄的羽翼，反射午后金色的阳光。
原来不是虫子啊……
他仰望碧空，那属于强者；有生命生来拥有驰空之翼，也有生命经过无数代传承进化，冲破风云，将之夺回。
这是一场战争。
*
“哥哥，你觉得最后谁会赢？白机、乌世，还是……上命？”
“别瞎想，上命绝无可能。”
“‘绝对’？为什么？”
“贪图个人安逸的世界怎么可能存活？为了不切实际的东西损伤帝国根基，你要知道，上命永远都是敌人。”
不切实际？言熙飞抬首仰视着哥哥，还是熟悉的模样，突然之间，脑海里冒出四年前的他们，他才有所觉二人都长大了。
他收回视线，观察掌心的纹路，自己还有多久的时间？假如因此去窥探那个世界，就不该牵连哥哥。
哥哥的路还很长，有很多同伴，而他在试探时只看见一个义氿……是勾汜吧。
“最近几天怎么都心事重重的模样，想什么呢？”言云七进入电梯摁下楼号。
“没有，有时候是在背诵课文，学院破例不让我写作业，这个总要会。”他笑笑，“到了，哥哥。”
言云七道：“你最重要的是休息，来学院本就是让你玩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顿然冷下来，眯着眼看三零三宿舍门前的字。
言熙飞低下头，小声说：“没事的，有这种情况能理解。”
“我回去就申请让你换宿舍……不如我们回家，好吗小飞？”言云七压着火气，蹲下身握着弟弟的手关怀备至。
“可我喜欢学院，也喜欢这里的生活。”他微微摇头，“我们进去吧，再耽搁回高中部会迟到。”
言云七无奈，只得将人推进去。
宿舍里空无一人，窗帘拉着，遮挡午后炙热的阳光。他看看收拾整洁的床铺，又看看门后的记录盒，说：“估计人待会儿就回来，叫她把门收拾干净。”
“嗯，哥哥快回去吧。”
言熙飞低头观察腕上手表指针走动，寝室里安静下来时甚至能听到有条不紊的“咔咔”声。
时间快到了，人还没回来。
他望着兰菲的床铺，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如果照那个世界的理念，应该不能这么想吧？
得怎么去想？从来没有试验过……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双手，咬牙搭在轮椅上，额头立马渗出细密的汗珠。竭尽全力推动轮椅，每前进一厘米他都欣喜若狂，愈加振奋，至门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面无血色。
缓了好大一会儿，他抬手开门，向下压了八次才将门打开，哼哧着出门、关门。
现在只要去电梯，幸亏离这儿不远。
正想着，楼道另一边走来几个义氿生，远远的就对他轻蔑打量。
“那是隔壁班的瘸子？”
“言重了吧？他还不如瘸子，废物而已。”
“小声点，人家可是白机的。”
“那又如何，白机会在意废物的死活？”
为首的义氿生轻笑一声握着轮椅把手将之推到楼梯口，笑道：“自力更生啊？哥帮帮你。”
“哈哈哈哈我们坐电梯走吧……”
声音逐渐消失，言熙飞一颗心狂跳，怛然失色，头次这么害怕与人接触。他抬头环视周遭，学生们自顾自走过丝毫不理会。
为什么还没人来？
晓果，你在哪里？
他紧闭双眼让眼泪不流出来，诚惶诚恐握紧轮椅，想回去宿舍，不料刚一使力，轮椅就径直冲下楼梯，顿时天旋地转，痛苦袭身。
撞击声和同学的谈笑声回荡在楼道中，言熙飞犹感身体被摔碎，一时委屈同上心头，遏制不住哭起来。
哭了会儿，他意识到自己是躺着的，就努力止住声音，听着同学讨论已无几道，慢慢的，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漠然的，冰冷的。他小心睁眼，看到一个人。
泪水构成的水幕里，那人容貌格外模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楼道里学生的谈话声已经没有了，周围静谧至极，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投在那人的身后，看起来半明半暗。
在这样祥和的氛围里，他竟察觉到一丝危险感，吞声口水，忍不住问道：“晓果，是你吗？”
“嗯。”
好大一会儿，那人才应声，转而离开视线。
言熙飞立时慌张起来，很快，他听到轮椅被摆动的咯咯声。过不久，小稚果重新出现在眼中，依然辨不清面貌神情，依然俯视着他，声音平静：“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宿舍？”
“我、我想自己试试。”他咬了咬嘴唇，“我从上面摔下来，身体很疼。”
“疼？”
这个字被拉高的尾音，听起来戏谑十足。言熙飞心里莫名生起惧意，撇过脑袋不敢再言语。
小稚果将人背上楼放在轮椅里，给他擦净眼泪：“还好吗？”
“嗯。”他这才看清对方的表情，和往常一样……准确来说是和这几日一样，寡言少语，不近人情。他记得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在这儿等着，我去换身衣服。”
小稚果说完就朝宿舍走去，言熙飞没注意，扭头去看人已经进了门，刚刚他的衣服上好像有血。
刚进门，小稚果就捂住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用另一只手找衣服，一边叫出太经：“我去冲澡，查查那个沉仪的身份背景。”
说罢他就进入浴室，脱下带血的衣物，热水冲在伤口让他浑身打颤，禁不住跪在血水中痛哭。仅三秒的功夫他就拍拍脸颊，强行镇定下来，吃了颗那日从食堂带来的止痛药，冲洗完将脏院服泡进水盆里，套上缝补好的衣服，出门带着太经离开。
“主人，他是恩族子弟，这一族也是北域的老牌世族，与白机关系亲密。就那三个人和言云七也是他在白机的好友。”
“我没记错的话，北域的族部以血统划分，他什么地位？”
“……恩族首领的亲侄子，血统纯正，在族中地位很高。”
小稚果脚步猛地一动，怔了两秒，抹了把脸笑道：“挺好，就从他开始。”
之后，就是言云七……他凝望着不远处轮椅上的言熙飞，嘴角上扬，眸色愈冷。
*
林荫路上，言熙飞低首不敢直视其他学生的目光，轻声问：“晓果，以后一直这样吗？”
“可能。”
他脑袋垂得更低：“是不是不好？我是白机族的子弟，而你代表千玄大臣，要你服侍我……”
“服侍？”
“啊，我、我……”
“是朋友间的帮助。”
言熙飞抬头看他，愣愣的：“我们可以做朋友？”
“我从没说不可以，”他莞尔，“只要你想。”
“太好了，我还有很多话想说，现在没有时间，晚上可以吗？”
“当然可以。”小稚果注视着他，“我很喜欢和你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