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静默蔓延每处角落。
阴雨天，房间的窗帘紧拉着，几道闪电划过天空，黑沉沉的房间顿时亮白如昼。
男孩在这惨白的光芒中瑟瑟发抖，脚边是写了几字的练习册，以及发烫的电子板。他双眼布满血丝，张嘴轻轻喊道：“姐姐。”
一股柔和暖心的能量立即涌入四肢百骸，他咬着下唇，埋头抽泣。
还感受的到姐姐啊，却可能再也听不到姐姐的声音。
“姐姐，我好想你……”
想要姐姐唤他笨果子。
想要姐姐揉他的耳朵。
想要和姐姐拥抱，永远不分开。
“叮——”
短信提示音被拉长，在黑暗中使人心蓦地一颤。小稚果胡乱抹去泪水，点开短信看了看，犹豫不多便收拾东西悄无声息地出门。
这场雨来得迅疾猛烈，仿佛天灾还未远去，他浑身湿透，在雨中焦急地搜寻，似有所察，猛地回头，下意识向后退步。
伽漓直直地站在雨中，表情冷漠，眼神淡然，湿漉漉的头发遮住左眼。
小稚果暗暗防备起，不打算先开口。
伽漓抬起下巴，语声清晰：“小幸的处境很糟糕，我被强行和她的精神分离。”
“你见到了？具体是怎样？”
沉默少倾，伽漓自顾自地说：“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我想，她正对抗我们无法看见的敌人。小询做尝试，因为和那股排斥力反抗而遭到反噬，陷入昏迷。”
小稚果不可思议：“伽洵哥还好吗？医院治不治？”
“只是精神力损伤昏迷，没有大碍，”伽漓向前一步，盯着他，“如果一个人的精神力量没有办法，我想，两个人或许可以。”
“之前不知道为什么能够进入那种场景，可现在姐姐不在，我……”
伽漓打断他的话：“既然你能够进入小幸的精神空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我们是一样的。我会带着你，看在小幸那么喜欢你的份上，就提醒一句，”她的神情更加冷淡，“会有死亡的可能。”
小稚果定下心神：“我不在乎，只要能够帮助姐姐，不管什么我都愿意做。”
“那么走吧。”
*
白犽以父亲的名义派出专供列车，全程不停，目的地位于里林尚城车站，又派遣专人把守。即使如此，前来围观的人依然摩肩接踵，其中不免各方派出的杀手，蓝尔莎和上命中人协商，提前一站下车，走偏路进入泗启，上命正常去车站接应做伪。
按时间来算，约莫半个小时汽车就会来到。照七看了又看手表，舔了舔干涩的唇，望向面前这条僻静的林间路，过了会儿，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身旁的“两人”。
随意的偷瞄就让男生回头，平静地说：“这里前几天下过大雨，路不好走，可能会晚些来。”
“哦、哦，我知道。”他略微尴尬地笑笑，把目光投向别处。
“阿情，”女生冲男生唤道，叫他看电子板上的内容，“有人想在车站闹事，全程直播，人多势众，闹起来怕我们的人吃不住。”
奉情皱眉，以防万一，他们派出的都是上命中能力顶尖的武士，但现场人山人海，若闹事的人变多，其他对主神心存怨念的人也会参与，人一多确实不好办事。
“列车还有二十分钟进站，每分钟三千米，距离估摸六十千米，这中途还有通往其它城的变道，他们聪明的话不会提前做出什么，列车进站后叫我们的人见机行事，不要硬拼，拖五分钟就好。”
“好，”以欢将消息发送过去，若有所想地说道，“如果能乘坐直升飞机会安全很多。”只是两个人无法保证驾驶飞机的人安不安全。
灾变后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几位部长和蓝尔莎产生隔阂，即使后来都以上命高级管理者的身份对其它地方施救，但仍然让二人记住并警惕，这种时刻容不得任何闪失。
以欢不禁想到，上命中的所有人只能保持自己的忠诚与信任，于其他人则是戒备，而上命的主神，似乎对任何人都毫无保留的相信。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假如她不醒来呢？”
奉情怔了下，摇头道：“不会，我坚信她会醒来，大人不可能抛弃上命。”顿了顿，“欢欢，至少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上命都不能出现代理管理的人。”
以欢望向寂静幽深的森林，哪怕很多人对她俩表达不满，哪怕她俩是主神随意选择的工作秘书，但在上命里仍具有决定性的话语权。
这源于主神的信任。
奉情和以欢逃也似的进入泗启后，本来打算每天去救助站领取吃食度日，听说可以免费上学就动了心思。
他们偷学过不少字，却远没有到流利的读完一篇文章的地步，思前想后，决定既然来上命，免费得到的东西不要是傻子，其他人白眼就白眼，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无所谓。
学校的情况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好，值得庆幸的是，老师是公平的。以欢和奉情在学校没一个月，就听说主神要来学校视察，顿时激动，泗启里的人不觉得有什么，可从外面来的人没有谁不希望见到主神。
演讲那天两个人见到心心念念的主神，没去广场，在教学楼的树下安静地凝望那个张扬夺目的少女，演讲罢还觉没看够，见人离开讲台，只好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阿情，大人说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以后想干什么？”以欢感到新奇地问。
奉情想了想：“不知道，以前没有想过。你呢？”
“我也没想过，现在说这些还早，努力读书就是了！”她笑了笑，“我们走吧，去图书馆。”
图书馆的占地面积很大，平日来的人最多不超过六十个，因此显得很寂寥，但也让两人感到舒心。馆中书籍有划分，两个人去的是初级区，所有图书内容浅显易懂，大多带着注音，教他们这种识字不多的人既能学习新字，又不会读着吃力。
诺大的图书馆安静至极，二人从书架慢慢走过，看有哪些书没读过，忽然听到脚步声响起，惊了一下，一琢磨就往拐角走，不料正好和来人碰面，顿时愣在原地，除了惊喜，更多的是恐惧。
那位只敢远观不敢靠近的主神如今就站在他们的面前，奉情反应快些，结结巴巴要道歉，却见主神上下打量一番，语气嚣张：“呦，来看书啊，知道我是谁吗？我——这个伟大世界的伟大统治者……”
“大人，这里没有人不知道你是谁。”宁惜抱着厚厚一摞纸，有些抓狂，“大人不用见着人就说。”
“不准对主神表达不满的话，我听出来了。”怀幸哼了声，看着两人说，“是不是知道我要来图书馆，特意守候在此？”
“不是不是……”以欢想解释，但跟奉情一样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两人面色通红，羞愧欲死。
怀幸早有预料般地说：“我就知道，”她提起一架摄像机和一张纸，“想要合照还是签名？我早就准备好了！”
见此，两人更是摸不着头脑，奉情试探着说：“照相可以吗？”
“当然可以！”
怀幸边摆弄摄像机边说：“鉴于主神心情好，免费赠送签名给你们。由于——”她朝宁惜挑了眼，“某个不知好歹的信徒失职，所以派发签名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这可是我废寝忘食写的，不够就朝我要，看！我字写得多好看。”
宁惜鼓着腮帮子，脸颊绯红：“叫我一个小时内把三千张签名纸发出去，怎么可能嘛？”
“什么不可能？”
“……”宁惜看向另一边，“我的能力不允许。”
怀幸不理她，拿着摄像机和两人照完相，然后把宁惜抱着的那一摞纸给他们：“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好，我们会的……”以欢语气不确定，就从她所见的来说，信从主神的人没这么多。
奉情询道：“是在学校，还是大街上？”
怀幸说：“都可以，你只要站在那儿招呼一声，就有无数的人前赴后继，届时你们就能感受到主神的光辉，啧，好幸福啊你们，我都感受不到，只是个很伟大的神。”
她说话时，一旁的宁惜龇牙咧嘴直摇头，估计试过那种方法了，看怀幸说完就要走，宁惜忙道：“但是大人，发签名照很累的，外面一张传单都要两分钱。”
宁惜还想说什么，对上怀幸的视线乖乖地闭上嘴巴，后者面无表情：“不要用凡人的俗规要求我，”抬头看向二人，“这是一份无与伦比的荣耀，钱那种东西只会玷污我高贵的签名，不许提这个。”
两人齐齐点头，心中本就没想酬劳这种事。看似乎没事了，就准备走，忽然被叫住，皆是一胆颤，迟疑地回头，忐忑不安地齐声道：“大人还有什么事？”
怀幸说道：“这么发一点诚意都没有，签名里就少了点东西，这样吧，你俩做我的秘书，然后说是苦苦哀求我好不容易拿来的绝版签名，机不可失，这样信徒会更加蜂拥而至。”
当时两个人都惊呆了，奉情急急说道：“我们不行，我们、我们字都没认多少，我们这样……”
“不认就学，这里又不是没学校，”怀幸朝外走，“明天来市政所报道，我来安排你们以后的日程，记得把签名纸发完！”
二人极为震惊，觉得这是主神无聊开的玩笑，但没办法拒绝，只好惴惴不安地去市政所。出乎意料的，这是真的，主神安排他们的课程，与另一些被挑选出来的孩子学习，进度比学校快很多，偶尔也会教他们秘书要做哪些事。
他们有着秘书头衔，却很少做秘书该做的事，多半是跟在主神身边学习；其他人认为秘书与主神的亲近和蓝尔莎等人差不多，即使在此之前从未真正实践过，也会听取二人建议。
以欢手指抚过怀表的玻璃表盘，回忆着关于主神的种种，陷入更深的思考中。
比预想时间晚了十分钟，汽车从林中驶来，此前奉情接到消息，列车刚停站开门，就有数不清的人拿着武器冲进去，其他人则拿着油桶彩漆蓄势待发，守卫的士兵动了真格，直接开枪射杀，现场乱哄哄的。
上命这边的人没想到那些士兵会真的帮忙，象征性的拖延几分钟就撤回去，以欢从现场直播来看，士兵虽然平定局势，但其他人也知道列车里没有主神的事，一时间都往泗启的方向赶。
众人正心急，听到汽车声不由松气，待汽车从灌木丛里露出一面时，众伙立刻心颤，死死地盯着前方，
那辆缓慢驶来的汽车周身尽是鲜血，在绿意盎然的森林里格外刺目，浓烈的血腥味乘风先入在场之人的鼻中。
照七脸色一白，就想冲上去，被奉情拦住：“司机是我们的人。”
在几人紧张地注视下，浸浴鲜血的汽车终于停在十米远的地方，车门“嘭”的声打开，几块夹在门缝的碎肉掉在踩板上。
没有人靠近，直勾勾地盯着车门，汽车玻璃全是血，使他们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
一双雪白的靴子出现，踩在掉下来的碎肉上，温柔的话语徐徐传来：“到家了，你们有带来车辆吗？大人不喜欢这里的味道。”
蓝尔莎用指腹抹去嘴角的鲜血，笑靥如花。
现场死寂一片。
以欢回过神，点头应道：“有，早前就准备好了。”
蓝尔莎移去视线，审视这怪模怪样的两人，该说是“奇怪的一人”才对——拥有两具上半身的人。
“来抬吧，别颠簸，大人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