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对黎长乐道:“孩子们喜欢，就在这儿用吧。”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晚风裹挟着烟火香料的气味里，他硬是闻到了若隐若现的花香。
白天刚进庄子，他就看出了这和他见过的诸多庄园不一般的景致。
庄稼地里盖了不少处精致的小庭院，围着一圈圈竹篱笆或木栅栏，看不到院里头。周围是各种块状分明，颜色不一的菜园子，分划齐整。再往远了去，就有些看不太清楚。
这大儿媳如今连京都顾宅都不愿回去了，也不见她在北定总督府儿子那儿。
他听儿子说，儿媳正在鼓捣什么农庄。
原是这样鼓捣的……
黎长乐听顾重光不介意在宅子门前聚餐，也不搞特殊对待了，让姜氏马氏把厨房备好的接风席面也摆出来。
左右庄子里的孩子们拿了烤好的食物都回去与家人分享了，最后，也只剩了李南星一家和管夫子一家留下。
这两家都不是庄子里的家仆身份，和黎长乐只是雇佣关系，到底是不一样的。也不算太过怠慢顾重光。
虽然她自己无所谓，不代表别人也毫无芥蒂。毕竟身份上的差异，是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叫花鸡入口酥烂肥嫩，烤虾烤鱼也美味无比，奇的是韭菜鲜菇也能烤着吃，前所未有的味蕾享受，令顾重光平日饮食节制的习惯都打破了。最后还喝了一碗鱼片粥。
冷七站在光亮到不了的暗处，手里举着一把竹签，都是火腿肠烤虾烤鱼烤肉，吃得嘴皮子冒着油光。
他眼睛盯着桌席，一根筋地想着，老爷这一餐吃得，顶平日里两三餐了。
嗯，大少夫人这边的伙食真好，冷一冷二真是享福了。
冷七对遭顾景宴“厌弃”的怨念，突然也淡去了不少。
军营里可只有粗面馒头和咸菜疙瘩吃吃。这还算好的，好歹能混个六七成饱了。
上两年连馒头都少见，日日清汤寡水，米粥稀可见底，一顿两个硬邦邦的野菜饼子，合起来还没一个巴掌大。
如今好些了，也只是吃得干一些，大鱼大肉是别想了，隔三差五能闻者点油腥味儿，吃上一两片肥肉，已是不错了。
算了算了。无匪可剿，无敌可杀，无兵可练之时，平日里找冷一冷二干几仗也好，免得手痒痒。肉吃进肚里还是真实惠！
冷一冷二隔会儿就往冷七那看，老七依然还是这熊样……
“丫头莫要挑挑拣拣，荤菜素菜都要适当吃些。”顾重光给鱼儿的碗里夹了两筷子青菜，又给黎世熹夹了鸡肉，“都吃呢，别拘谨，长乐安排这桌席面可费了不少时辰吧，不吃可对不住她的这片心意。”
鱼儿小脸皱成一团，“祖父，不吃菜。”
顾重光不赞同地朝她缓缓摇头，“不可。”
这说一不二的神情，连黎世熹都不敢给她说情。
黎长乐默默啃着大虾肉，她才不同情小丫头。
这孩子毛病不算多，起床气是一个。
最近不吃青菜的毛病也显出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家里天天青菜不断，吃腻了还是怎的……
“娘……”鱼儿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黎长乐。
黎长乐不跟她对视，“你祖父说得没错，挑食的习惯不好，我总说，你不听，你还好意思喊娘？”
“ …… ”可可怜怜地看了一圈人，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把两筷子青菜吃了。
“乖。”黎长乐给她倒了一杯葡萄汁，“奖你的。”桌上两家的孩子也给倒了杯
夏天到了，快乐肥宅水这类东西她得克制着自己，才能忍住没囤它几箱当水喝。
果汁还是可以有的，俩孩子喜欢，哪个孩子会不爱喝饮料？
李南星和儿子孙子坐在一侧，顾重光知道对方拘谨，隔会儿就会跟这边说两句，不至于让人觉得尴尬。
倒是管夫子，毕竟是读书人，腿脚好的时候，也是外出游学过的优秀书生，又同为秀才。聊起文人之间的话题，就很有些志趣相投。
顾重光边应对着管夫子，边照顾着李老大夫一家的情绪，时不时让大家吃菜。
就这样，也没落下偶尔用公筷给孙女儿夹一筷子菜。自己还没少吃。
看得黎长乐叹为观止。
这真是个富贵人家的主子吗？
也太会了。方方面面都照顾得令旁人感觉到舒适，还不显得太过刻意。
把顾景宴放在这，那就能冻死一大片人了。
这父子俩，于性情上，差别太大了。
鱼儿第一个下了桌，她不想再被投喂青菜了。
这个新来的祖父，好似特别喜欢看她吃菜菜。
她受不了，想要溜之大吉。
黎长乐见势带着小丫头先告退了，吩咐姜氏马氏好生伺候着。
黎世熹从头到尾坐在顾重光手边上，安静得吃着，和鱼儿一般，时不时收获来自顾重光的照顾。
顾重光嘴角微扬，这孩子，小小年纪性子倒是不错，比自己那三子景瀚都沉得住气，是个好苗子。
黎长乐今晚给几人备的是糯米甜酒，口感微甜，几个大人推杯换盏，倒是结结实实喝了不少。
直到吃好了，管李两家人辞别了顾重光，各自回去了，他带着黎世熹进宅子时，除了面色有些红，人精神还是尚可的。
“……您吃些醒酒汤再歇息？”黎世熹跟着跨进书房院子时，犹疑着问。
顾重光低下头，好整以暇地看他，“你不跟着鱼儿丫头喊老夫祖父？”
黎世熹哑然: “ …… ”
祖父是可以随便喊的嘛？
“喊一声祖父怎的了？”
顾重光进了书房，人一沾到太师椅，眼就闭上了。
“可有上学堂去？”闭目养神的人温声出言。
黎世熹知道他问的不是庄子里的扫盲班，他直了直身板子，“有的，晚辈在县里的慕山学堂念书。”
“哦……学堂的夫子是？”
“是莫正德莫夫子。”
好一会儿，太师椅上的人才缓缓道:“是他啊……倒是个有才学的。”
顾重光睁开眼，“你也知道你的夫子是走过科举之路的，这条路并不好走，能安稳走到最后的人，毕竟寥寥。
你的学堂夫子，管夫子，嗯，包括老夫在内，都是那时运不济的。还有十年寒窗苦读，换来一朝名落孙山的，这类人也只多不少。”
“晚辈知道，尽我所能而已。”
“你可是想好了？”
这孩子浑身一股子书卷气息，可想而知，应是自小就有与书香沾染的。
他知道黎家的家学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