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光影飞跃草尖叶梢，无声地掠过他们疲倦的呼吸间
楚楠抬起头，有些惊奇地看着傍晚的红霞穿过林木树冠的叶隙，将这阴暗的黑色穹顶分裂成熔岩般缓慢蠕动的景幕。
他眨眨眼，四周单调的林木与幽深的空旷模糊了他对于时间的感官，看着那些洒落在绿地上的破碎光斑，只感觉太阳像是流星般一瞬便拉落了白昼，再反应过来时，空拉拉的胃肠已经不满地发起了晚食的抗议。
克罗格和塞莉希平静地看向他的方向，都没有说话。
“……”楚楠挠挠头，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拖后腿的那个搞笑役。
“也是时候应该休息了呢。”似乎是读懂了气氛，克罗格只是淡然地开口，接着便继续迈开脚步，临走前示意菜鸟冒险者和女神官不要跟来更不要随意走动，大师兄这就去给他们化缘……去找今晚扎营的地方了。
“……”楚楠松了口气，索性找了片树荫坐下，伸手揉揉自己沉重的双腿。
“……”塞莉希也慢慢挪着步子在他旁边坐下，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两个笨蛋对视一眼，又叹了口气。
他们本来还以为这次的讨伐委托也能够随便出来转转就快速地遇到那个目标怪物，就像他们之前的那次跳犬狩猎一样轻松，反正大致地点和别的什么情报收集都有大腿帮忙准备待续了，结果偏偏，在那个任务目标的领地里转了一整天，到头来一无所获。
他们还以为今天晚上就可以在公会里数着新赚的马克洗个澡回到冒险者之家享用康利宁女士准备的晚餐了呢。
大约是每天的日课的关系吧，冒险者之家的晚餐可比公会的晚餐便宜得多，康利宁女士的手艺也很不错，至少楚楠这山猪的舌头尝不出她和公会里厨师制作出来的细糠有什么明显差别。
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也就是材料之类的差距了吧，毕竟冒险者公会家大业大，还有这么多冒险者每天都能够提供最新鲜的食材取料，但楚楠也从来不是那么精细的主。
……就算原先是，在治愈教会的难民营住了两个月，他也没什么值得坚持的了。
“……”
不需要说话，楚楠和塞莉希都明白了彼此之间的想法与抱怨。
这两个以为天黑前就能顺利回去灰城淋雨的懒狗在树下稍微蠕动了一下，换了个半坐半躺的姿势横在绿地与树林之间，抬着脑袋看着上方橘色的天空静静流淌在树冠层抖动的叶片缝隙中。
楚楠其实在心里生出过拜托克罗格先生用传送术送他们，回去明天再出来继续搜寻的想法的，但……实在有点太难看，太没志气了，再怎么说他现在也是个冒险者，虽然从来没有在树林里露营的经历，但这也不失为美好的第一次。
反正身边有‘无剑的’克罗格这么条大腿，再不济还有塞莉希这个笨蛋，不管怎么说，她好歹是个中级圣职者……
楚楠忽得打了个滚，躲开塞莉希飘来的一巴掌，从地上爬起。
女神官已经收回了手，只是装作无心的样子挠了挠头。
哼，圣斗士可不会被同样的攻击命中第二……第三……总之不会再被命中下一次！
塞莉希翻了白眼，不去看楚楠脸上骄傲的表情。
“你今天怪话浓度有点不足啊。”楚楠指指她，看着厚脸皮笨蛋贫乳女神官懒散的样子：“是累了吗？”
“嗯，累了，帮我揉揉腿。”塞莉希没什么隔阂地说。
“我是你的仆人吗？”楚楠小声吐槽，倒也没有真的伸手去揉塞莉希长袍下软趴趴的双腿。
如果把他刚刚那句话当真，这个家伙肯定会像是电击实验里那只可怜的牛蛙一样猛地肌肉一弹，下意识地把楚楠先生踹出去几米远，到头来还要装作纯情小女生的模样嘲讽他：“楚楠就是楚楠。”之类的。
我可已经熟悉了你的套路了哦！
“塞莉希？”楚楠重新在草地上坐下，从旁边揪了根野草，低头瞧了瞧——大约是塞莉希白天说过的烧麦草？燕麦草？噢噢谷哨草，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剥开叶子，把白色的小瓤放进嘴里，感觉着那清爽的糖分在嘴里滑开，楚楠也算是稍微有了点精神。
“干嘛。”女神官懒懒地看着楚楠默默吃草，自己也随手揪了一根儿。
“你以前有在森林里野营的经历吗？”楚楠问。
“当然有，你没有吗？”塞莉希反问。
“没有。”楚楠如实回答。
“哼，楚楠，笑了。”塞莉希鄙夷地哼了哼，她看着楚楠翻了个白眼，嘻嘻嘻地笑了起来，那双翡翠色的绿眼眸中倒映着割裂的树荫，橘色的天空在她眸子里流动如玉石的血线，看上去炽热又宝贵。
“我在圣殿时外出也接过几次委托，不过基本都是些最简单的采集任务，基本就是找些只会在夜里出现分别的菌类与药草，虽然在圣殿内的植物园和德鲁伊的药园里都有着培育，但熟悉它们在野外的原生模样也是圣职者的必须知识。”
“这一点就算是萨利安派也逃不过。”塞莉希想了想：“是强制要求参加的，审判庭系的学生也要来。”
“毕竟是很实用的知识呢。”楚楠捧哏。
女神官点点头：“那时候……基本也都是和朋友们与同学们结伴而行，彼此熟悉，相互信任的伙伴们带着各自的帐篷与被褥，但是到头来女孩儿们总是习惯挤在某个人的大帐篷里，每天在夜分叽叽喳喳地采完药草就回到集合营地换上睡衣一起打闹休息……”
“什么春游踏青团啊。”楚楠吐槽。
“对那个时候的女孩儿来说，世上的烦恼可就只剩下伙伴之间的八卦和恋爱这两样了哦。”塞莉希毫不留情地冷哼。
“你是哪儿的幼儿向童话故事女主角吗？不好意思啊塞莉希小姐，不管是安徒生还是格林童话，甚至在……反正从古至今，这种传统童话的故事女主角基本都是要先狠狠经历苦难磨砺的悲剧设定走向啊。”楚楠耸耸肩，一点不落下风。
“格林童话是什么，安徒生又是谁？”塞莉希眨眨眼。
“我熟人。”楚楠竖起大拇指。
确实是他的熟人，只是人家不太熟悉他。
“要是我真的有读心术就好了。”塞莉希轻声说。
“为什么？”楚楠挑眉。
“那样就能看清楚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了。”塞莉希哼了一声：“虽然平时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都会立刻出现在脸上，但你偏偏又会在对话中说出很多不明觉厉的东西，还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知识。”
“你甚至还懂绘画。”塞莉希想了想，补充说：“这我可真是没想到。”
“……”楚楠没再回话，知识微笑着、沉默着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了。
人总要是有点秘密的——更别说自己其实是穿越者这件事。
就算这个世界现在的所有人都曾经是穿越者，就算他们现在也都是穿越者的后裔，但那也是七千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个世界之前到来的最后一批穿越者和现在这世界的人们可发生了不少没那么友善的事情。
……三十年战争。
灌木的沙沙声中断了他们的对话，轻摇的斗篷拉起了两人的注意力，克罗格指指他回来的方向：“那里有一座很小的空旷遗址，大约是座废弃很久的碉楼，正好可以留给我们今晚露营用，就在那边。”
——
正如克罗格先生所说，他们在丰茂幽暗的森林中发现了一座高高耸立进树冠层中的小楼，四周的墙壁与砖缝间已经因为潮湿生出了满满的青苔，一层老去另一侧便富集其上，这些岁月的沉积让楚楠看到着建筑时还以为它是一头什么巨大的绿色毛茸茸怪物。
克罗格先生已经在他们到来前清除了墙壁上和内部地面上的一些青苔，从痕迹来看，大约是【魔化武器】留下的功绩，不然看无剑者空空的双手，楚楠可很难想象要怎么用手在墙上与地板上刨出这么一大块干净地。
塞莉希也注意到了这些‘工具’留下的痕迹。
只是这位女神官的高情商楚楠先生已经见识过几次了，她肯定也不会破坏气氛的做追问白痴，只是捋捋头发，看看青苔又看看墙壁，捏着下巴不知道在旁边盘算些什么。
“我们今晚就在一楼扎营，我已经捡了柴火，大约是能烧一夜的，这座碉楼上方有透气的空间，我来守夜，你们就好好休息吧。”克罗格平静地安排了工作。
“……”楚楠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安排，自己和塞莉希的等级都太低，虽然这样的安排与照顾确实让他们俩显得更加弱小且没有作用了，但再多说什么也仅仅是执拗的虚伪做作，倒不如一开始就好好接受。
塞莉希就没有参加他们的对话，她已经钻进了那座遗迹碉楼，顺着青苔堆覆的台阶提着袍子登上了上层去探索去了，隐隐约约能瞧见楼梯的转角跳动着明亮的橘色光芒——是用【点火】给自己做了根火把吧。
真方便啊，魔法。
“这家伙的领地倒是出乎想象得大啊。”楚楠揉了揉腿。
看着地上刚刚从青苔下面清理出来的地面。总感觉哪里都是潮乎乎的，躺下也不是坐下也不是，只能叉着腰看着门口还在借着日落前最后一点阳光在地图上画圈画叉的克罗格先生。
“是啊，这周围的跳犬都因为它的到来被驱逐了，大约是跑到更靠西边远的地方了吧。”克罗格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接话。
楚楠点点头，跳犬狩猎还在稳固的继续，虽然是从两三天前就已经有人遭遇了这头精英级蜂熊，但被狩猎的跳犬却还是一直不断地被送到冒险者公会门口出售，想来公会发布这个任务也只是担心灰城门前这段大道收到影响。
也是出于些防患于未然的心思吧，虽然在这么近的地方出现怪物，不管是城卫还是士兵都可以用正当的理由出来清扫讨伐，但总归还是不如冒险者们的命便宜好使的。
对于冒险者来说，贪婪和自由是架构在生命与金钱之间的桥梁。
楚楠眨眨眼。
虽然帕拉蒂亚大队长不太懂冒险者的生活，但她对于冒险者本质的形容倒是非常正确，毕竟也不是谁都像克罗格先生这么强，也不是谁都像b95炸弹欧派大团长……他叫什么来着？忘了，反正不是谁都像他那样是贵族大少爷啦！
更多数的冒险者……
楚楠眨眨眼。
“这么找下去实在是有点没效率了。”他轻声说，想了想：“克罗格先生。”
“嗯？”无剑者回过头，他手上的笔记与地图的字迹上隐隐约约亮着魔力光芒。
“蜂熊的话，但从名字来听，大约是非常喜欢蜂蜜或者甜食的怪物吧，我们能不能就这样抓住它的喜好把它钓出来呢？”楚楠问。
今早出门的时候，他忘了把那本《怪物介绍》一起带出来了，昨天又睡得太晚，所以实在没怎么补课，所以到了现在也只好对着字义慢慢猜，希望瞎猫能撞上死耗子。
“……”克罗格没说话，只是翻开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里面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啊，塞莉希倒是也有一只小包呢，真好啊，等完成了这次任务，我也要整一只这样的冒险者包包。
翻开随身包，克罗格摸出一瓶什么东西，隔空丢给了楚楠。
菜鸟冒险者双手接住，低头一瞧。
哈尼蜜酒，献给你最甜蜜的睡眠与宿醉。
……这看着可不像什么好广告词儿啊！
“闻闻看？”克罗格的嘴角挂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楚楠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打开了瓶盖。
啵。
“哦哦哦哦哦呕呕呕呕我不能呼吸了呕呕呕呕呕——”
菜鸟冒险者惊恐地拍回这瓶‘蜜酒’的瓶盖，在那可怕的封印揭开的一瞬，他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又被那只遒劲有力地手掌揪住脸颊，狠狠地竖起两根手指，直直捣进鼻孔，刷拉拉搅碎他的脑子——
楚楠剧烈地咳嗽起来，险些手一抖把这瓶恐怖的玩意儿摔碎在地上，这一瞬的失稳让无剑者也面色一变，似乎是好悬没亲自扑过来接住这瓶‘酒’。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楚楠按着喉咙，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我是醉了吗？就因为轻轻嗅了这么一下子？
“那是哈尼酒厂建业以来最大的失败品，出自于一位在酿酒和蒸馏时喝醉了的酿酒师，他在宿醉和重复性醉酒以及致幻蘑菇的多重作用下完成了这一批蜜酒的酿造与制作——那家伙坚信这种迷醉的状态能让他制作出足矣迷醉这世上任何人的珍品。”
克罗格微笑着阐述这瓶可怕之物的过去，伸出手，楚楠连忙把它递了回去，又想到无剑者之前轻松把它抛到自己手中的潇洒，只能感慨于对方对自己的信任……
“他本来想制作能让所有人都畅快饱饮的美酒，到头来却做出了这种连古龙都可能会被迷晕的……”似乎连克罗格先生也不想用酒来描述这么一瓶鬼东西，摇摇头：“也许叫它魔药更合适吧。”
他的脸上浮起一层笑意，是对于过去的怀念吗？
这个男人的过往真是充满了故事呢，让人好奇。
“只要轻轻的一滴，混上些许蜂蜜，没有它钓不来的蜂熊。”克罗格微笑：“当初剑圣就是这么吸引来那头传说级蜂熊的。”
可恶！好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