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沉默轻轻浮动。
楚楠盯着手里面饼上的酱汁，有点不太敢——或者说不太想面对塞莉希直直扎过来的视线。
女神官一直看着他脸上的伤，表情带着一种莫名的疏远，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另外两人同样齐齐闭着嘴巴，就连吃饭的进度也停了下来，兴许比起肚子，经历了这么一晚上操劳的她俩会更需要一点点精神上的食粮，半精灵和帕拉蒂亚大队长只是用勺子搅着碗里的麦粥，手里的面饼已经被酱豆的腌汁泡的发软。
“……不敢相信。”塞莉希终于开了口，她摇摇头，阴郁的表情冲散了她脸上那股空旷的神色，楚楠不清楚她现在的心情到底什么样，只看着她捏捏饼子，咬了一大口，闷闷地咀嚼起来。
是落差感吧。
冒险者只是耸耸肩。
你要说的话。
他自己其实也不太敢相信。
或者没人会相信，这么个前段日子还在打灰的boy居然变身成了英雄，英明神武地解决了灰城所有强者都没办法杀死的大魔，虽然这里那里省略了很多很多很多细节，可是就结果来看，他是英雄。
就这么简单。
楚楠挠着头发。
他的头发长得有点太长了，已经到了会遮蔽视野的程度，放在上一个世界肯定会被家里人催着去剪头发，但是这里没人管他了，平日里也没什么机会能看见镜子，他也便有着头发随着时间和劳累野蛮生长，最终陪他完成了这肆意妄为的一战——
冒险者努努嘴。
在昨晚的那一战，他的头发好像烧焦了一些？摸上去有点糙糙的。
“唉。”塞莉希突然叹了口气。
楚楠眨眨眼，顺着那声气息将视线重新转向女神官，看着那张落寞的表情。
这家伙……难不成是嫉妒我杀死了大魔了吗？
明明之前说的时候还那一副让人感动的场景呢，结果这么一回味，就要开始黑暗向冒险故事里勾心斗角的剧情了吗？不要啊，不要在这里突然恶心读者啊，楚楠先生打败大魔已经够心累了啊。
“明明之前还是个楚楠……”塞莉希的小脸皱巴巴地扭在一起，她撇着嘴，很做作地吸了吸鼻子，装模作样挤出两滴眼泪：“真是，一下子就长大了呢，一下子感觉好寂寞哦，哟哟哟……”
“楚楠先生现在也还是个楚楠，不用谢。”楚楠先生冷脸回应，抬手轻轻拍拍女神官的脑瓜子，塞莉希歪着脑袋扭了扭，阳光越过窗帘泼洒在她铂金色的发梢，让那张躲在发丝间的面庞灿烂如透明的留白。
冒险者眨眨眼，他注意到了塞莉希头发的末端带着些细碎、凌乱的断口，断口底下藏着几道新愈的伤疤，细细地贴在她的颈部和锁骨上方。
他刚看一眼，就感到一阵寒意炸起，酥麻的鸡皮几乎起了全身，一抬头，发现坐在对面的半精灵和帕拉蒂亚大队长都齐齐停止了用餐，只是用一种冷峻得、看垃圾的眼神默默瞧着他。
楚楠懵了一下。
“虽然我知道你是个很有胆量的人，虽然孤身挑战大魔已经证明了你的勇气——”帕拉蒂亚大队长斟酌了一下语言：
“但偷看女孩子胸部这种事，嗯……还是不要在执法者面前做比较好喔，毕竟一码归一码，帝国对英雄的奖励姑且并不包括无视性骚扰这一项，我毕竟还是灰城的城卫队长，有些事情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诶？”楚楠一愣。
“呀~~~楚楠好色哦~~~”
塞莉希比他更快地反应过来，她缩着肩膀夹着嗓子嘎嘎叫了两声，乐得像是只发现了的薯条的海鸥，可虚弱的身体还是没办法支持她继续耍活宝，扭了几圈也没有嘎嘎出自己想要的效果，最后只能嘎嘎地叹了口气，呼噜呼噜接着麦粥把面饼和酱豆送进肚子。
她放下碗，大方地撩起头发，把自己颈部和锁骨上的刀伤展示给冒险者：“在意吗？”
“这就是你为什么学了治愈吗？”楚楠迅速理解了之前没有意识到的矛盾。
【治愈】
塞莉希苏醒后使用的第一个法术。
居然是这个萨利安派爆炸狂之前说什么也不愿意学的【治愈】。
塞莉希笑着点点头，她捋捋刘海，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本来是想救那个主祭的，这才临时点了【治愈术】，但是那大魔的动作太快了，我一下子就被砸飞了出去，倒在了破碎的椅子里，他切开了我的颈动脉，其他都只是被断掉的木头剐蹭的割伤而已。”她说得这样轻巧，像是一声叹息。
气氛又沉了下来，楚楠先生已经吃完了面饼，帕拉蒂亚大队长示意他多吃点，冒险者摆摆手，而是转向半精灵的方向：“谢谢你救了她。”
半精灵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很喜欢这两个冒险者，恰到好处的笨蛋总是讨人喜欢的。
他们重新回到了沉默。
他们围成一圈，用两张方凳拼起来的小桌上摆着粥和面饼，两只公用的勺子分别供给酱豆和麦粥。
帕拉蒂亚大队长把他们的胃袋想得太大了，哪怕是楚楠先生又强塞下一张面饼、半碗麦粥，他们到头来还是没有吃完大队长带来的食物。
冒险者的肚子因为满腹不满的闷响着，城卫队长开了个玩笑，顺着势头讲了个她在执勤时听到的恶心笑话，女神官哈哈大笑，手一捏，酱豆落在了她的头发上，半精灵抿嘴微笑，楚楠先生捋着头发——他的头发太长了，总是落下来。
他很满足。
通风打开的窗子轻轻摇着窗帘，他们环绕在清澈的阳光中，这实在是一顿很简单的午餐。
但是足够治愈。
足够治愈了。
楚楠和塞莉希帮着收拾了午餐，把它们重新装回纸盒里，大队长搅搅酱豆和麦粥，点点头：“这样晚上就能省一顿了。”
这位城卫队长的节省超乎他的想象。
帕拉蒂亚从兜里取出一只钥匙递给楚楠，冒险者接下。
“这是什么？”他问。
“我家就在这附近，这几天肯定是要睡办公室了，你们现在没地方去吧？东城区那段城墙和夹层刻录的结界已经完全废掉了，城主已经下令将那附近全部封锁，这个房间也还有别的用处，现在东西多得走廊里都堆不下了。”
大队长头痛地苦笑：
“我自然不能让你们去治愈教会和临时难民营找床睡，去我家住吧，从学校门口出去，第二个路口左拐，门牌上的名字是加里乌斯，就是那儿。”
“……”楚楠眨眨眼。
他知道，怎样的推辞和婉拒也只会召来大队长的皱眉和无用的口舌，所以他双手合十，把那只钥匙夹在手心，郑重地点头：“谢谢。”
“机灵鬼。”帕拉蒂亚大队长微笑，她摆摆手：“我先去忙了，你们随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