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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镇北王府的听雨轩第一次入住了客人。

那是最靠近主院的小楼,等闲连洒扫都是进不去的院子。今日,却突然来了位风华绝代的小娘子。

据说那位娘子是在王爷回府的路上等着王爷的,不知在风雪里站了多久,连脚印都被新雪盖了。

“她怎知王爷今日必从此地过呢?我们都不知王爷今日回来。”

“定是等了多日了,日日等,总是等到了这一日!”

“那她究竟是什么人?可是从京都来的?”

“我那时恰在前门做事,瞧见是同王爷一匹马回来的。”

“骑得可是乘风?”

“是!就是乘风!”

“天爷!那匹乘风旁人碰都碰不得呢!咱们王府是要有王妃了!”

次日天亮,在所有人都对这位小娘子的身份众说纷纭的时候,从主院传出来了定论:

是王爷的故友,隐秘家族的世家女,才情卓绝,兵法了得,人称“云阳先生”。是王爷请过来的军师。

“军师?他

是怎么想的?他们会信?”黎川腹诽道,“不过别的身份也说不通,早知道化了男相来了。”

“我这么说是为了让你在府里营中自由来去,堵了那些要探你身份的嘴。”萧洵安坐在营帐里对黎川解释道,虽是做了王,却也是处处都得留意。

“无碍,只是我不能插手凡间事,怕是军师只能顶个头衔。”黎川笑道,指着桌案上的卷宗说,“你不用管我,我在这打坐便好,你且忙罢。”说罢阖了眸,她平生最讨厌打坐了,无聊又做作,心里只希望能有一把瓜子,再加一本凡间的话本子。

可是身在外,又扣着军师的名头,只能如此端着了。

萧洵安伏案看了一卷批了几个字,又抬头看向黎川。

她端端正正坐在那,整个人笼罩着一种莹润的光,仿佛世间所有温柔的光晕都朝她倾泻。

她太美好了。

他忍不住又说了一遍,“原本说今日带你去泡汤泉,谁想到风雪这样大。早知如此,我应当在池子上盖间屋子。”

黎川睁开眼无奈地笑了,“你都说了三遍了,我近日不走,何时有空便去了。你这样在意,那汤泉应是很好了。”

“在意的是你啊,哪是那汤泉。”萧洵安心想,但没说出口,他说,“你能同我来营里,我其实很诧异。”

黎川是怕他稍稍一个不注意,那老树妖便出现对萧洵安不利。昨夜独居一院,竟是觉也睡不着,半夜偷偷起来在主院下了禁制,才算眯了一小会儿。萧洵安来营里这样远,她定是得跟来才放心的。

于是说,“我一人待着无趣,同你一道,尚觉心安。”

“同我一道,尚觉心安……”萧洵安在心中默念了这句话,有什么东西像树根像藤蔓一样蔓延缠绕住他的心脏,酥酥麻麻地,甚至有些气短。

这时,帐外有人说话,“王爷,水来了。”

“进来。”

一队人浩浩荡荡走进来,抬着浴桶,扛着屏风,拎着一壶又一壶热腾腾的水。

“我让他们烧了些热水,趁白日不很冷,你先泡一泡,哪日得空再去汤泉。”萧洵安说道。

黎川看着那些兵士忙着安桶、倒水、支屏风,心中冒出丝丝的暖意,“我竟不知王爷是这样一个心细的人。其实我并非一定要沐浴,这样伤神费力又不要紧的事,日后还是不要劳烦将士们,以免凉了军心。”

“先生说的对,这样的事,日后我亲自来做。”萧洵安笑答。

“那更使不得。”

众兵士退出去,黎川便也没扭捏,既然安排好了,便绕过屏风沐浴去了。

那是一扇薄薄的素纱屏风,萧洵安在这头能隐约看到那边黎川的身影。

萧洵安正要收拾了预备起身出去,黎川却丝毫没有要避嫌的样子。散了长发,去了外袍,连中衣也解了。清瘦却曼妙的身形映在素纱上,走向氤氲的水汽里。

萧洵安慌忙别过头去,他看不清肌肤,却看清了修长的四肢,听到了水动。清水淌过肩头的景象便浮上了脑海,想起几年前青云山的泉池,肌肤上莹莹的鳞光。

忽觉得手指发凉,低头一看,手上正收拾的朱笔落在折子上,朱墨洇了大块,手指触到,染了一手的红。他忙抬起手来,手忙脚乱地整理。

他算是因此明白了美色耽政的道理。

他慌乱整理了一番,放下手中的东西,说:“你且泡着,我出去练练兵。”

说罢,兀自冲进寒风里,冷气钻进他的鼻腔,他的心跳才终于轻缓了些。

这件事使他感到很烦闷,他在教坊里混了十年,绝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愣头青。几年前,他还心思平静地撩拨过黎川,甚至故意与她夜宿一室,就连青云山泉池那次,他也是脸不红心跳地挑逗了黎川:“你不喜欢吗?”

他并不知道这些年对黎川的态度在心里发酵成了什么样子。总之,他看见温泉,就想着黎川会不会喜欢;看见弓箭,就想到黎川那柄银蓝的长弓;看见禽类,会想起她其实还没有尝到他烤的野鸡;看到一条鱼,也会想起那条载过他们两人的大鱼;看见一串珠帘,也会想起安平居,透过那半帘珠子看到的那个身影……

如果是个寻常人家的傻小子,定然明了,自己是动了春心了。

偏偏萧洵安不懂,他在那样的地方待惯了,早已忘了什么是真心。只是觉得心里的愤懑没有撒气的地方。

于是,刚刚负责沐浴之事的将士、火工、还有那位开了方的军医一齐站在雪地里领了赏。赏的是一人一壶佳酿,隔着壶就能闻到香的那种好酒。

可是军中明令禁止饮酒。

火工是个五大三粗性情爽朗的汉子,相对常年严律的兵士,只有他兴冲冲地喊了一嗓子,“王爷可是特准我们今日饮酒?”

王爷笑了,挑了里头年纪最轻,个头最小的小兵士,“李宣,你说。”

小兵士捧着酒壶,伸着脖子,铿锵有力地喊出来,“身在营中,无论何时,不得饮酒!”

“好!”王爷赞道,“今日的赏酒,置于榻前,十五日后春神节,特准诸位休班半日,出营饮之。”

萧洵安不知道接下来半个月他们闻着酒香能不能忍得住不喝,但一定会勾得他们心痒难耐不得安寝。

镇北王是个亲厚仁慈的镇北王,但萧洵安仍是那个睚眦必报的萧洵安。

萧洵安回到营帐的时候,泡得热气腾腾黎川正一件一件把衣服穿起来。

这次他终于目不斜视地写了几个字,写完又说,“营里艰苦,我待会儿让人给你另扎一顶营帐。”

再扎一个帐,就又需得黎川在主帐设下结界,如无特殊,她其实很不想借用子舟的法力。非要说什么男女有别的话,她其实不在乎旁人会有什么流言。她不久就会离开,他们这些人也迟早要死,谁在乎他们怎么说。

忙说,“不必又劳烦将士们,我同你住在一处便是。再加一张床榻,屏风隔开即可。”

萧洵安笔尖顿了一下,“好。”

夜幕拉下来,萧洵安带着黎川一同看了一圈夜间的巡防部署便回到主帐预备休息了。

但看到萧洵安的营帐时,黎川却有些后悔。窄小的营帐里,挤着两张一人宽的床榻,两床之间挂了条聊胜于无的幔帘。“你堂堂镇北王就睡这样小的一个营帐?”

萧洵安食指搓了搓鼻尖,清了下嗓“我早说营中艰苦,要不,我明日还是送你回王府住着?”

黎川自然是不会回王府的,于是说,“挤一挤应当也还是睡得下的。”

二人各自卷在一张褥子里,虽隔着幔帘,但对方也只隔着半臂之距。

夜风吹打帐布,发出厚重的咧咧声。

帐内漆黑,巡防队的火把有规律的从帐外经过。

“黎川。”

“嗯?”

“若有一日,是我的死期,你可会提前告知我小心?”

黑夜里的沉默是无边的,萧洵安从前是不信顾老头所说因他会死在塞北,黎川才将他送来。此时,他多半是信了。

他不太好描述此刻心中的那种堵,就像多年前他知道自己的母妃心甘情愿地入了叔父的后宫时,他所感受到的背叛感。

他从那时就知道,世上处处有背叛,所以任何一个人背叛了他,他都不会惊奇或愤恨。

但今日,他觉得好堵。

可黎川也从没向他允诺过什么,哪里又算得上是背叛呢?

他缓了缓心情,玩笑道,“那你能不能与你的同僚说说,别再下雪了。”

“汾城已经开春了,塞北的春天也不会远了。”黎川说,“你今日带来的那批冬靴,穿不得多少时日了。”

“前夜军中又多了一个冻掉了脚趾的人。大雪地里走一圈靴子就湿了,多湿几回鞋就不暖和,底子就要掉。全城的百姓都在做鞋,前日才赶得最后这一批,将将够一人分一双。还有十五日就到春神节了,可我知道这十五日也很难捱。”

黎川侧头伸出手指勾住了一点帘子,看向萧洵安,他仰躺着望着帐顶,目光很亮。黎川曾觉得他是一个不顾旁人,不管苍生的人,而今,他又错了。

萧洵安也侧过身来看向黎川,黎川不自觉的放开手,收回了目光。萧洵安调整了情绪,轻松说道,“我还是跟你讲讲春神节吧!”

“在塞北,进入冬季的第一百日,就是春神节,是为了迎接春神到来的日子。”

“他们会在广场支起一口大鼎,每家每户将当天早上挤的第一桶牛乳倒进去,生起火来煮。”

“萨哲,也就是类似中原的方士,他们穿上青绿色的大袍围着炉子起舞。他们认为这样能让春神看到他们对春的渴望。”

“那鼎煮热的奶,揭下来的奶皮分给幼小的孩子,吃了这奶皮四季安康,剩下的奶一人能分到一碗,喝下之后平安吉祥。但人们总会留一口,泼洒在广场的地面上,那是献祭给春神的,希望春日快些到来。”

“塞北的冬日很长,而且什么也没有,他们会囤积许多粮肉,但他们整个冬日都会过得很节俭,到了春神节,就会尽情的享用剩下的食物。几乎每家都会宰一头羊,用羊头来祭祀春神,实在没有的也会存些肉食放在这一日用。”

“其实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就是用光了积攒的一切,春天终将到来。”

“当然他们也还会留够撑到春日的吃食,不至于自取灭亡。”

“这是塞北最重要的节日。据说,不过好这个节日,春神生气,就不会将春天带来。所以我很好奇,他们究竟拜的是哪位神呢?”

黎川回答道,“哦,是木神衡芜君,他掌管植物的生长与凋零。”

“难道真的只有祭祀了他,他才会带来春天吗?”萧洵安又问。

“不管祭祀与否,春天终将到来,但人们的善念,信仰与感恩会兑现成更多的福泽,或早些,或多些,或隆重些。”黎川说,“就好像你来了汾渊河,我就能多下些雨。”

“所以你们都是小心眼,日日计较这些?”萧洵安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口无遮拦毫无顾忌的裴郎。

黎川苦笑着摇摇头,“或许有些神仙是有些个人情绪,但我认识的几乎所有的同僚都在尽力让他所管辖的地区安居乐业,可上面下来的指标是有数的。你来的时候,我上天庭走后门才要来的那场雨。”

“那这福泽又究竟是谁来计算的?兑换的法则又是谁来制定的?”

“千万年来都是如此。”黎川有些呆愣地说出了这句话。

“千万年都如此,就没有一个人去追究?”

而黎川的脑子里全是另一个声音,“上面不给指标,我们就不给火了?生不起火,多少人要冻死在冬季,多少人要吃了夹生的东西害病死去。”

“还有那个蘅芜君徐芝,来了瘟疫的指令他就真的毫不留情!倘若做神是要害人,这神不做也罢!”

萧洵安又说,“这法则究竟是谁定的?不合理为何不能改?”

黎川回过神来,她又说了一次曾经自己的回答,“或许你能做改掉它的那个人。”

夜忽然又好静,很久萧洵安才开口轻轻说了一句,“可是我终究是要死的。”

不久之后,黎川听闻萧洵安逐渐均匀厚重的呼吸,她翻过身来趴在床上,掀开了一点点帘子,将脸凑近了去,看清了那双结出“川”字的眉宇。她慢慢伸手过去想抚平它,却还是缩了回来,从枕下摸出了乾坤囊。

银蓝的鱼儿照亮了她柔和的眼窝,微卷的睫,她将唇靠过去,轻声念,“庄周啊庄周,请给他一个国泰康宁的好梦吧。”

银蓝的庄周鱼扇动宽大柔美的鳍尾,从她的掌心缓缓游进了萧洵安的眉心。

她摊着掌心,手背的图腾亮起,一朵火莲缓缓舒展开花瓣,飞向榻边的火盆,与微弱的焰火融为一体。许多的红莲从他手中飞出,飞向整个营地的所有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