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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你的丹元在我这里。”

这是一句极其平静文雅的绑架,黎川无话可说。

黎川的命是洵安换来的,洵安如今被困无山,无不源于她。

他本可以做万万年庙台之上的尊神,本可以号令十万神兵,就算只靠修为神力,也是其他仙神难以企及,望其项背的存在。

所以,黎川平静了。

她兀自走向床榻,如她曾在汾渊河度过的那些岁月,死了一样,却又活着。

日子一样过,过得比从前更加平静顺畅。

黎川不用操心任何事,每日起床,吃饭,寻乐子打发时间,睡觉。

至于乐子,翻书,下棋,画符,煮茶,看天,无非是这些。

他们时不时能看到在无山四处搜寻的人,他们认识的不认识的,总之,是来找他们。

有的,大约是奉上命。

有的,或许是为了寻一条新的活路。

他们早早避了,也没有一次真被找到过。

洵安和子舟一直关注着外界的动向,但洵安不想黎川插手,黎川便不理会。

因为,她欠他的。

渐渐,无山的天,亮了。

曙光从远远的山尖爬过来,没有想象中的热烈,曜目。

它苍白无力地将冷白的光皱巴巴的铺在雪地上。

黎川曾无数次想象过,白昼到来时的样子,能不能看清楚这院子的真实样子?白皑皑的雪是否会刺伤他们的眼睛?

记忆之中,她曾在这里见过曙光,在言准以身祭天镇压魔沟之后。

那时,那光明亮的,橙红的,甚至温暖的。

若是看到,她该是有些欣喜,有些激动的。

可当白昼无力地延伸过来时,她坐在院子里,仍旧靠着一盆火晶温暖身体。

她好像没什么情绪,就连光阴似箭,年华似水的感叹都不曾从她心头流过。她收起那一卷不曾翻看的书回到屋子里。

此时,洵安做好了饭菜,三个人,四菜一汤,说不上是很丰盛,但比起许多寻常人家要富足,更何况这是在北溟。

因为子舟在阴阳钵的启发下,完全构建好了与外界的通路,获取物资更加便捷隐蔽。

洵安的厨艺日渐精湛,时不时还能做出一些精致的小点,最大限度地发挥食材的价值,在口腹之上,再没让黎川吃到一点亏。

有力量的人,不管在怎样的环境下,只要他们想,就能过上别人想不到的好日子。

这一点,黎川深有体会。

席间,子舟似是无意间提起,“今日潋芳君传讯来说,玘宁已有了破壳的迹象,大约盛夏时,就该诞生了。”

洵安也用期待的眼神看向黎川。显然,这个消息,他已经知道了,两人沟通商量之后,才告诉她。

黎川听到玘宁的消息,向来是会开心些,今日也不例外,她放下筷子,眼睛里有了光,“当真?今日白昼已至,夏天该是不远了。”

说完起身从屋里翻出几张画的歪七扭八的纸样子,“我小时候有顶这样的小帽子,刚好遮住龙角。小时候不会藏角,带上它就可以溜去凡间玩。我想给玘宁也做一个。”

洵安接过来看得仔细,并没有对这不成样子的图纸展现出任何不屑与嫌恶,反而夸赞,“做出来该是很好看的。”

转而又对子舟说,“下次带些柔软的料子回来,还有针线剪刀,多买些。”

黎川本是想让他找个裁缝做的,她自己是从来没有动过针线活儿的人,哪成想洵安竟以为她要自个儿做。

可她自己啊,却是个拿不出手的。

她看着子舟应声,而后在小本上记下下次出门要买的东西。

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佳的餐食,看着窗明几净的屋子,看着屋里新添的一些他们亲手捣鼓出来的实用小法器,看着他们安排的井井有条的一切,包括一个无用的自己。

她眼底的光,又在顷刻间暗下去。她低头看看自己藏在桌子下,毫无用处的一双手,抬头笑了笑,“还是算了。”

她的低落洵安尽收眼底,大掌伸过去包住她的一双手,真要说什么,却被厨房里的一阵躁动打断。

叮铃哐啷的翻倒破碎之声,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那钵出了问题。

三人迅速来到厨房,答案显然如他们所料。

装着有求必应钵的橱柜翻倒在地,里面的碗碟碎的到处都是,碎片都溅到门外头来了。

京墨又一次出现在这里,黎川正要打趣问他怎么又来了。却见他满背的血污,脸颊一道狰狞的口子。

子舟已经上去将他从地上扶起,洵安亦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可还没问话,京墨瞳仁一翻,没了意识。

两人架住他的身体,将他带离厨房的狼藉,平趴着放在了子舟的床榻上。

“他伤得很重,受过不同法力的伤害,特别是背部,皮肉都烂了。脏腑也有内伤,好在丹元尚且完整。”洵安检查完他的身体说道,“应该是被多人追击了。”

他的身上,穿的并不是他常穿的万钧宫官服,而是一身轻甲。

“打仗了?”黎川猜测道。

却见子舟与洵安对视一眼,并不诧异。应当是早知道外面在打仗了,这样大的事,黎川却丝毫没有消息。

黎川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转身取来了药箱。

二人协助洵安帮京墨处理外伤,清创,止血,过深的伤口还需要缝合。

在这种环境下,他们没办法用灵力帮他治疗内伤。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天光依旧,太阳比起先高了很多,但依旧灰白冰冷,没有力量。

黎川点燃炉火,用陶罐煨药。

这些东西他们备的齐全,因为洵安在发狂的阶段总是弄伤自己,他好的突然,东西都还剩余许多。

洵安收完尾,过来从黎川手中拿过蒲扇,拿来一个小凳坐在她身侧,“用的什么药?”

黎川掰着指头将药材罗列出来,洵安点点头,问,“还有没有什么解毒的药材,虽脉象上不见什么异常,但有个刀口发乌,最好配些解毒药。”

黎川想了想,在这寸草不生的地儿,子舟甚至准备过凡人用的伤寒药,也没想过他们会中毒。

“鳞血饮。”黎川答道,“但我没有逆鳞了,不知道其他的鳞管不管用。”

她说得很平淡,好像剥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在洵安听来,无疑是心疼的,“你不是跟我说逆鳞长好了吗?”

黎川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皮肉长起来了,但是逆鳞只有一片的,拔了就不会再长了。”

洵安沉默了,她唯一的一片逆鳞,那么疼那么疼地拔下来,是为了救他的命。

其实黎川比他更伟大,他是在完全理解二人爱意的情况下,愿意为她舍弃自己的丹元,面对即将巨变的后半生。

而黎川为他所做的一次又一次的牺牲,有时,还是在以为他背叛自己的前提下,仍旧愿意为了他,付出她能付出的一切。

那一刻,洵安心中忽升起一阵愧,其实他嘴上一直说着自己自愿付出,但一直以来,对黎川都是挟恩图报。

黎川没在意洵安的异样,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我想起来了。”

片刻,她捧着一方小手帕回来,招来石臼咣咣咣地用力舂起来。

“弄得什么?”洵安扇着蒲扇问他。

黎川“咚咚咚”忙活着,随口应答道,“哦,龙筋。”

这一次,洵安没有和从前一样没见识到大哭大闹,因为他已经涨过见识了——爪为筋之余,所谓龙筋,其实就是她的指甲盖儿。

现下也没有别的选择,自邱芷妍要过龙筋以后,黎川有储存这东西的习惯。她回屋翻找出来 ,顺便还找到了搁置在一起几片龙鳞。

那都是早前误会未消时剥落的了,想着迟早还有用处,也就存放下了。

\"还有几片龙鳞,待会儿我剪些头发,一起烧了涂在患处吧。”她一边说,一边使劲儿捣着。

“不必了。让子舟再出去找些药材吧!”洵安边扇炉火便说道。

“先试试看,多少有些用处。”黎川又说。

可洵安不想她剪掉自己的头发,这会儿又是龙筋又是鳞甲,他不希望黎川形成从自己身体上剥取价值的的习惯。“不一定有效,还是出去找药就好。”

这一句,却成了点燃黎川的导火索。

“是了,我就是这样无用,从头到脚一无是处。”说罢,她扔下手中的石臼,离开厨房。

洵安一看她生了气,显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追上去哄。

“小川儿,别误会,我只是不舍得你的头发。”

黎川根本就不想再理他,这么长时间的压抑,一时间奔涌上头。

洵安在后面跟,她却一使劲儿,将洵安关在了卧房外头。

洵安在外头说了好多好话,愣是一句回应没有得到。

可洵安哄夫人向来是锲而不舍,趴在门外誓不罢休。

“小川儿,不生气了,我向你道歉,我不该干涉你,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吱呀”门一下打开了。

正当洵安欣喜之事,黎川却说了一件他绝不会答应的要求。

“我想出去。”

洵安愣了一瞬,又继续哄道,“如今外面不太平,你出去,我护不住你。”

“我自己可以。”黎川说得很决绝,但洵安权当她是在耍小脾气。

“你出去了,我岂不是要独守空房,这不公平。”洵安言语很软,早没了当年恶名在外的尖利。

“你将我关在这里就公平吗?”黎川反问,眼睛直勾勾对着洵安。

洵安也不恼,伸手揽着她往屋里走。

接着在小桌上倒了一杯温水,“渴不渴?别小孩子气……”

黎川一把推开了,杯子落在地上,碎渣溅了老远。洵安便不说了,蹲下身来收拾那几块较大的瓷片。

黎川看着蹲在地上的身形,曾经坐在主座之上,只一个眼神,四下大气都不敢喘的一个神,低三下四地做着这样的杂事。她心里就有压不住的火气,“你这样做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你剖丹救我,替我成魔。一次又一次地为我做出牺牲,你很喜欢这种感觉吗?”

洵安不想同她争吵,因他自己知道自己长了怎样一张嘴。说不准原本黎川发泄一通便好了,他却无意之间说了扎伤她的话,那两人之间便始终会哽着刺。

于是他干脆不开口,默默将碎渣收好。

黎川一拳打在棉花上,她很不喜欢这样的处理方式,洵安的冷静反衬得她像是一个泼辣骂街的悍妇。

她深吸一口气,收了急躁,“我多希望你真像我曾怀疑的那样,只是想要一个双灵的丹元罢了。”

“自我知道真相,无时无刻不在愧疚,见到你,便觉得亏欠于你。我曾经想得越卑劣,你便越伟岸。”

说着,她眼眶渐红,言语愈激。

“我曾觉得我们两个是平等的,即使我仰慕你,即使你位列尊神,我仍旧觉得你也只是一个和我同样的人罢了。我可以爱你,亦可以恨你。”

“可现在不行,因为我欠你的。所以我必须爱你,不能愧对于你。原本应该是发自内心,由我决定的爱意 ,变成了一种责任,一种义务。”

“我的一切在你面前,相形见绌……”

“你懂吗?”

她这样问,但她知道,洵安不会懂。付出的人永远不会想到受惠的一方会感到压抑。他亦不会明白自己感到一无是处的无所适从。

来北溟之前,她原本是担心洵安会有这样的焦虑,可到最后,最最无用的,就只是她一个人。

“我是龙,我生来就是为了四海风调雨顺,为了世间昌盛太平。可如今我只能蜷在一隅,我明知外面早已是风雨飘摇,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却不能插手。”

洵安还是不说话,黎川一把推开窗,冷气瞬间钻进来,外面惨淡的白日,甚至不如屋里的明珠亮堂。“这真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黎川在发泄之中,也终于恍然,自己一直愤懑的究竟是什么。

她愤懑的不仅是自己的不得自由,更是看到洵安和子舟被困在这里的不平。

他们分明是拯救万民的神君,那双手本该用来持枪握戟,保佑天下太平,而不是在这里杀鸡解鱼。

而这一切,原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