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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棉军突入到距离清河强弩的破甲射程之后,战斗急剧白热化起来。

作为清河军的主要打击力量,强弩兵是必须要被好好保护的,这也就意味着清河的重甲步兵必须有效阻挡高棉军的突进,至少要守到强弩兵更换阵地,重新开始发射为止。

由于双方都有铁甲保护,一般的刀剑根本产生不了有效的杀伤,因此大斧,铁锏成了主要武器,打起来乒乒乓乓作响,若是随机抽一个盲人穿越到此处,怕是会觉得自己到了铁匠铺。

林海在帅台上用望远镜看得十分真切,果然冷兵器时代发展到极致,就是不断的堆甲,增加己方的防御能力,一直堆到要么双方打了半天都没法破甲,只能躺地上气喘吁吁的回气,要么自己都走不动道,只能在原地站桩输出。

不过感慨归感慨,林海很是清楚,这样的铁甲,若是用强弩近距离发射,一样会被穿透,但是只要舍得付出伤亡,并不是不能依靠人肉冲锋的方式进行近距离搏杀。

换句话说,若是数量相等,或者己方人数占优,那么清河的速射强弩会占据巨大的优势,但若是敌方人数更多,并且舍得拿出人头来垫出一条路,那么强弩依旧是不够看的。

这一点从火枪发展的初期,军队依旧要装备大量的冷兵器来保护火枪兵就能看出来。

纯火枪部队至少要到燧发枪时代才会出现,在那之前,火枪更多的也只是军中的辅助力量。

这也是林海一直拒绝打造全速射强弩部队的原因。

不能被人近身的军队是没有意义的。

“旗语兵。”一旁的丁林和随军参谋对视了一眼,这些随军参谋其实大部分都是清河学院军事系的学生,到这里来,主要是为了完成实习任务,哦不,是为了把所学与实践相结合,提升自己的能力的。

刚刚丁林就一直在听着这些随军参谋七嘴八舌的讨论,但不管他们说什么,丁林既不同意也不反对,而只是鼓励他们不断的分析讨论战局。

旗语兵上前拱手。

“告诉第二团,让他们再顶一刻钟,然后就撤退,让开大路,让高棉人进来。”

丁林虚着眼睛看着前方一片混乱的战场,正色道。

“学长,哦不,军长。”一名随军参谋田师拱手说道:“属下不解,第二团并未露出败相,为何要撤退?敌方远道而来,我方以逸待劳,若是僵持下去,我方体力占优,不多久发起反击也是可以做到的。”

“嗯,你说得对。”丁林看了一眼田师,居然出口承认了对方是正确的。

“那您还?”田师更加的疑惑了。

“你上学期结束的时候,我给你的评价有当一个团长的潜力,看起来我并未说错。”丁林点头道。

“学长谬赞了。”面对丁林的赞赏,田师低头拱手道。

“不算谬赞。因为这句话还有一个意思。”丁林看了一眼旗语兵,果然旗语兵根本没有理睬田师的问题,而是直接去传令,让他放下心来继续对田师说道:“我的意思是,若是你的眼光打不开,这辈子也就一个团长到头了。”

“倘若我们清河打不开局面,一个团长也是高级军官了,说起来也不错,但若是清河吃下了高棉,乃至更大的底盘,一个军长也就那样,而你,还是只能当一个团长。”丁林有些刻薄的说道。

田师瞬间满脸通红,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自己难受的时候,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能学到的东西绝对比在教室里上课时更多更管用,田师赶紧一拱手,道:“还请学长赐教。”

丁林却不理他,而是对众参谋说道:“原本第三军的参谋不要说话,来,你们来实习的,谁能说说我为什么要第二团撤退。”

原本第三军的参谋闻言,也就熄了说话的心思,而是一本正经的在沙盘上进行推演,有些人还拿起望远镜,开始关注两侧的战事起来。

而实习参谋们沉寂了一小会之后,有人拱手答道:“军长,莫不是因为敌方人数远超我们,您担心久战之下,第二团被人包围?”

“嗯,算是一个理由。”丁林说道:“把眼光稍稍放远一点,就能看到敌方的长枪手一直在破坏我们的防御工事,意图扩大突破口,而对于我们防御森严的不少地段,敌方已经放弃了攻打,而是把力量集中在突破口的后方,无非也就是在等待而已。

若是第二团和敌军纠缠过久,被包围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第二团的重甲步兵出动,主要就是为了掩护他们的团属强弩营的撤退,现在看起来强弩营已经完成了阵地的转换,那么第二团主力还顶在干什么呢?”

丁林稍稍做了解释,然后继续问道:“谁还有不同看法?”

此时另一个实习参谋黄纵拱手答道:“军长莫不是想诱敌深入?”

“哦?”丁林来了兴趣,问道:“你说说,如何诱敌深入?”

黄纵出列,一拱手,朗声道:“军长的诱敌深入,必然不是为了吃掉眼前的敌人,而是要想办法让后面列阵的敌军精锐出战,而若要引动敌军精锐,我方必然要显出颓势,这最好的就是在敌人扩大突破口之前就后退,让敌人觉得有机可乘。”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丁林看了一眼战局,觉得还有时间,他也很想在这个时候给这些学弟学妹们上上课,便继续问道。

“因为战役计划。”黄纵继续答道:“我们的战役计划是在这里最大程度的消耗高棉的有生力量,为攻取泰京做准备,因此第一军才会采取对景栋围而不打的方式来引诱敌方援军,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最大程度上吃掉敌方援军。

倘若我们守得太厉害,而第一军又迟迟没有打下景栋,会让敌人生疑,甚至干脆觉得解围无望而退兵。若是他们回去分兵防守从景栋到泰京的各个城市,我们就需要一路上攻城拔寨才能抵达泰京,与我们的计划不符。”

“说得不错。”丁林说道:“但是太大了,我们现在就在战场上。你说的那些要考虑,但是眼前的战斗才是对我们最关键的,你说细致一点。”

“是,军长。”黄纵继续答道:“高棉援军看起来人多,但是核心就是尚未出动的敌方精锐,所以我们要通过不断的撤退拉扯敌军,给敌人希望,只有他们看到了获胜的希望,他们才会出动主力,现在冲进来的敌军新兵,说实话,不管我们杀了再多,估计敌将都不会感到肉疼的。”

“也不是不会肉疼吧。”丁林说道:“杨义贞和秦寿也会肉疼,但是不会心疼。你说得对,我们就是要不断的后退,而且不能一口气往后撤,一定要是让他们觉得,他们是经过了艰难的战斗才把我们赶走的,用这样的方法来促使敌方增兵。”

丁林解释了下,然后饶有意味的问道:“那你说说,我们要退到什么地方,他们才会觉得能赢,从而出动主力呢?”

“这...”黄纵一时哑然。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丁林说道:“若是不知道,就让别人说,若是知道,就赶紧说,时间不等人。”

“秦寿乃是宿将,这样的人不见兔子不撒鹰。”黄纵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退上几道壕沟他不会上当,只会命人加快扩大突破口,这样我们就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但若是一口气退到帅台这里来,而我们又在帅台下进行了坚决的抵抗,那么他一定会出动。”

“哦,有意思,你是想说以主帅为饵?”丁林眯着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

而黄纵觉得反正说都说了,那也不怕再说几句,于是拱手道:“实在不行,把校长的旗帜打出来,就说清河伯在临战指挥,如此,天大的功劳,天大的机会,不怕秦寿不动心!”

说完,还低头向林海的方向瞟了两眼。

林海听是听到了,但整个人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放下了望远镜,拿起一杯茶慢慢喝着,内心里觉得这个黄纵够狠,是个人才,但是这样以他人为饵事情不能过于宣传,不然以后军中怕是会少了同袍之间的信任,嗯,待高棉事了,派到艰苦的地区磨练几年,也许能成大器。

黄纵怕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不仅让丁林刮目相看,也让林海记住了自己,就是若他知道林海的打算,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记住,校长今天就不在这里。”丁林指着林海说道:“不要总是想着下重本就能收重利。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钓鱼的,难不成你每次打了重窝,就一定能钓起来大鱼?我看未必,大部分时间你的重窝都拿去喂鱼了吧。”

丁林一段话说得人群一阵低声窃笑,却又迅速的平复,不过丁林并不在意,而是继续说道:“况且从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校长就在这里,你突然打起校长的旗帜,然后开始撤退,是个人都知道有埋伏,不然哪有君王临阵而大军退缩的道理?”

在这里丁林始终把自己放在了主将的位置上,而林海就只能“屈居”君王的位置,不过大家也都不在意,林海听了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让石珍儿把那盘瓜子递过来一点...

丁林看了看没人还想发言,就总结道:“方法是对的,不过以我为诱饵就行了,让第二团,第三团交替抵抗、撤退,一直第四团在帅台下列阵准备,第二三团撤回来之后在帅台左右两边重整队形。第一团作为预备队。”

然后丁林看了一眼众人,道:“你们,按照班级所属,各自去四个团中待着,一直站在上面是学不到东西的,都给我披上甲,然后拎着刀子去砍人。一人至少三个首级,少一个,这次实习不合格。”

众人一听,大惊失色,赶紧就要拱手告辞,却被丁林喊住:“你们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众人闻言一愣,随即醒悟过来,一群人一拥而上,根本不给林海反应的时间,把林海按在椅子上,抬起椅子就走。

至于还有一群闹着要去抬师母的,脑袋上被丁林用指挥棍狠狠的砸了几下,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最多就是两个女生搀着石珍儿往下走。

“校长,这里就要变成战场,您还是去后方为好。”丁林对着林海深深一礼。

被架在半空中的林海左右不是,嚷嚷道:“你让他们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您要是下来了,可就不会走了,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您?”丁林笑道。

“你们,你们赶紧把我放下来,难道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么?”林海对着众人嚷嚷。

众人无动于衷。

“校长,放弃吧,他们的实习考核分数是我在打,这个时候他们不会听您的。”

林海:“清河学院的打分方式一定要改革,要改革...”

随着林海被人越抬越远,丁林恢复了果决的样子,随着旗语兵不断传信,清河军队的阵线逐次后退,眼看都要退到帅台周边了。

“报,前方来报,清河军溃败,余部在帅台附近结阵抵抗。我军作战太久,士卒体力不支,难以发动突击,前方请援。”

随着满头大汗的传令兵急匆匆的冲到秦寿面前,一个滑跪,双手捧着先锋参将的令牌,大声说道。

“哦,机会来了。”杨义贞两眼放光,看着秦寿说道:“这不就是我们等待已久的机会?”

秦寿不言,说实话,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将领,他依旧觉得有些问题,虽说在战场上清河军的表现都非常合理,但这就是最大的不合理。

倘若清河军如此的孱弱,潘良勇没道理不能自己出城决战,而是要龟缩起来等候援军,而以前各地驻军在与清河军交手的时候,也没道理吃那么大的亏。

见秦寿不动,杨义贞有些急,正当他想说点什么,秦寿就赶紧一五一十把自己的忧虑讲给了他听。

听完,杨义贞哈哈大笑,道:“你啊,打仗你在行,但是这就不是打仗的问题,所以你不懂。”

秦寿拱手道:“还请恩相赐教。”

杨义贞得意的说道:“以前清河军是厉害,所以我们一直不敢动手,但那个时候的清河军才多少人,加起来能有个三五万,了不得了,这还算上了他们在各地的守备部队吧。而现在,清河光是入寇的兵马就达到了六万多,他们还要防备陈、凉两国,加起来至少得有十万人,你说扩军这么多,战斗力怎么可能和以前一样?”

杨义贞缓了缓,继续说道:“况且那个林海,既不在这里,也不在景栋城下,我估计他还待在孟洋不敢出来,想必最强的战力一定也跟着他在孟洋。那清河派出来的大概也就是些许老兵带着新兵,和我们一样,所以打起来,只要我们人数占优,自然是无往不利。”

杨义贞颇有深意的说道:“想想我们自己,哪次扩军,是真的扩够了人数的?是凑齐了装备的?我们这样,难道清河就不这样?我就不相信这个丁林就没贪过物资,没有吃过空饷。说实话,他能顶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了。”

虽然觉得杨义贞讲的全是歪理,但秦寿觉得,这也是正确的歪理。

这世间本就如此,哪有军官不吃空饷的?

无非就是庸将吃空饷最厉害能吃到八成,而名将大概只吃两成罢了。

不管怎么说,前锋推进到对方帅台是真的,这点做不了假。

丁林的认旗就在帅台上,这点也做不了假。

那就干吧!

一时间秦寿似乎回到了那个血腥的中部战场,他猛地起身,如同他当年年轻的时候那样,那时候的自己就不怕,哪怕前方有危险,有埋伏,他也敢拎刀子上。

就是凭借着一往无前的勇武,他才能在连绵不断的战争中活了下来,从一个花钱买到的百户官一路向上,用同僚和敌军的尸骨铺就了他的康庄大道。

总不能当上了副统领就是终点了吧。

若是没有立下奇功,自己如何能当上统领,又如何在身旁这个老废物点心下台后去尝试触摸一下右相的位置?

有道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这么多年我只吃三层空饷,等得不就是今天?”

秦寿相信自己不仅仅胆大,而且吃下去之后还不会被撑死。

“从来都是我赢,没道理这一把就会输。”

不断给自己催眠的秦寿再次抬起头来,两眼通红,如同在赌场上连赌了三天三夜,直到最后一把要梭哈了一般。

他看向周围,大声道:“召回别动队,让他们从后方突袭清河第三军营盘。传令,全军,随本将冲锋!拿下丁林,官升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