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他将她的手心翻过来。
寒月心原是一愣，后见他眉峰微拢地察看到那些铁锨把摩擦出来的伤口，心里没由来的发烫，眼睛也热起来。
“栾爷，没事，已不打紧了。”她笑道。比起今夜进曾府所造成的伤害，这点小小的伤口根本不算什么。
“都肿起来了，还说没事，这几天安分些，别再用这只手干别的了。”他沉声命令。
咦？刚刚……是被瞪了吗？寒月心垂下脸，抿唇一笑，乖巧听话地点点头，算是应下了他的话
然后他用拇指磨磨，才松开她的手，她顺势把他的腿放在干净棉巾上。
经过她的按捏，栾逢春觉得腿上疼痛缓解了很多，自己放下裤管，刚想再嘱咐她两句什么，只见寒月心退开两步，屈膝，矮身跪在了他的面前。
此等大恩大德，她已无法用语言表达。
欠他这样多，拿什么还？好像今生都无以为报，他一不缺钱，二对她无意，让她想奉献自己都觉得是为难了他，所以……只能怀着感恩的心，感谢他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月心……”
栾逢春话未及出口，跪在跟前的姑娘已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不小，可见诚意十足。
待她再想磕第二个，他人已一步立在她面前，二人挨的极近，让她再无弯腰的空间。
“栾爷……”磕头的地方被他占了，她没无法再动，只得抬起脸仰望着他。
怎么……怎么又被瞪了？
男人面色阴郁，一把将她拉起，话中充满浓浓的怒火。
“什么毛病？怎随随便便就跪人！”
“不是，我没随便跪，就跪过爹和娘……”
“我是你爹娘吗？”
“栾爷当然不是。”
“那跪我干嘛？”
“我……就是想感谢您。”
她被他问的有点蒙，只能怔怔望着他，迎视他稍显埋怨的目光。
两人都不再言语了，静静凝注对方，不知他是否当真被惹火，脸肤忽而变得有些红晕。
几乎是眼对着眼，鼻对着鼻，他们挨的很近，寒月心嗅到他身上的檀木气息，心头一热，又害羞的低垂螓首
可是这一瞧，她竟然婉转的轻叹一声。
“栾爷怎地这样冲动，没穿鞋就忙着过来扶我，等下腿疾再发了可如何是好？”
没听到回音，她抿着唇偷偷去瞧他，结果再次被瞪，他正用“我这样不还不是你造成的，还有脸叹息！”的眼神看着她。
她撅撅小嘴儿，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别扭的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腕，可刚想退开，他却突然冒出一句……
“跟我回京城，回栾家。”
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寒月心定住身躯，晶亮亮的双眸望着男人期待的眼，他表情很郑重，似是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他曾说，他中意她，是看重她经商的才能。
他还说，希望她去他手下做事，会给她发挥的空间，给她提升的机会。
为他所用，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对他的感激，以不单单是用一句轻飘飘的“谢谢”，或者跪下来磕一个头可以作为报答的。如果她对他还有点用处，比如帮着他分担一些商务上的工作，那样……那样不是很好？
“好！我跟您回去！”她终于点了头。
听到这个回答，栾逢春哽在喉间的一口气终于消散，月心也有同样的感觉，两人唇边皆露出释然的笑。
如果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报答她，那她就用这种方法“以身相许”，许给他，也许给栾家。
六个月后
已接近春的尾声，再过不久，栾家的主要经营项目——盐场，就要进入最忙碌的夏日晾晒季节。
赶在忙到昏天暗地之前，栾家为搞赏工人，都会提前发一笔酬谢金。
以往账房人手不够，总是银子都预备好了，而迟迟没有人来整理这笔预算，管家去金库提银子，总不能连个具体的数目都没有，所以酬谢金总是一拖再拖，常要到入了秋才能分几次发下来。
令人雀跃的是，今年可大不相同了，因栾家家主去年从南方聘回一位理帐高手，虽说是个柔柔弱弱的大姑娘家，但只要她经手的账目，都会被整理的分毫不差、井井有条，而且又快又好。正因如此，今年盐场的酬谢金是唯一一次敢在春末时就准时发放的，让一批盐工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恰巧今儿个轮到第四班的工人领银子。
一早，盐场平时给账房算帐用的小仓外面就排起长长队伍。
“寒姑娘，我来我来，您边上歇一会儿，这桌椅都是实木的，沉得很，我帮您搬过去！”
“呃……那、那就麻烦虎子哥了。”寒月心抱着算盘还有几本账册，退开了几步。
“寒姑娘太客气了，对我们力大无穷的虎子哥来说，能帮姑娘家动点手，再出点儿力，那是再乐意不过的事儿，您没看他嘴丫子都咧到耳根后面了，所以尽管使唤他，他巴不得天天帮您搬桌搬椅呢，绝对不嫌麻烦。”排在前头的一名工人，一边抱着肩膀、一边嘿嘿坏笑。
听到他的话，排在前头的几个工人全都哄笑出声。
“虎子哥，我说的对不对呀？”
“你少多管闲事！”抡起胳膊几下放好桌椅，虎子脸色褐红，狠狠瞪那些乐起来没完的。“你们都给我闭嘴，小心今天让你们领不到钱。”
“嘿，好像你说了算一样，寒姑娘，你别瞧虎子哥这样凶，他其实人很好的。”
“是、是，别看他叫虎子，但就名儿吓唬人，素日跟猫儿一样温顺！”
虎子恼了。“拿我跟猫比？老子就那怂样儿？嗯？看我今儿不给你们耍耍老虎的威风！”他起了火爆脾气，张牙舞爪直冲过去，笑的最欢那几个人全都被撵的抱头鼠窜。
寒月心禁不住笑了，反正对这种局面已经习以为常。
这位虎子哥是第四队的班头，听说已经二十六了，家中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一位老娘亲健在，尚无娶妻成亲，身体强健、无不良嗜好、性格不拘小节，每月拿了月银就都交给老娘保管，什么赌钱吃酒一概不会……而她之所以对人家的事如此了解，多亏他那队的几个队友，时不时就在她耳边叨念两句。
来到京城已经半年有余，跟这里的人相到很是和睦，以往只闻“京首栾家”的名号，直到真为栾家做事，才叫她大开眼界，长了不少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