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栾家大宅有种出奇的宁静。
可能因为南北差异，虽然此处大宅与凤祥城那座竹林宅子格局大相径庭，但风刮在肌肤上的感觉就是不同，即便已是夏初，走在空旷的园子里，裙摆与宽袖还是叫风吹拂的四处飞扬。
月心提着一盏灯笼，离开小姐妹俩的院落，款款往回走。
近来惜萝为习武之事跟梓靳闹得正凶，那小姑娘要恼起一个人，便一发不可收拾，偏要据理力争，分出个胜负不可，尤其现在又在气头上，别人越劝越僵……看来，还得等双方都冷静了再说，尤其是惜萝，得需自个儿看明白、想清楚了，才能就此善罢甘休。
她在路过藏书阁时停下了脚步，没有直接回房，想带本书回去翻翻，打发一下睡前的时间。
当初离开寒家，心里可是很舍不得爹的那整整三屋子藏书的，没想到来了栾宅，里头竟也有一座惊人的书阁……不，它比书阁的规模还要大，应该称为“书楼”，而楼中所搜集的书，比爹收集那些还要包罗万象，再加上栾家大爷格外开恩，允她自由进出，她就像寻到个意外之宝，既惊叹又欣喜。
只要有空闲的时间，就来拿几本书，回去仔细拜读，已然成为她来到这以后改不掉的习惯。
推门进书楼，她走到拐角处的大书柜。
之所以放在角落，是因为这一柜子的书，多是民间流传的画本子与杂书，有野史外传、民间故事、还有通俗小说，写佳人才子或者江湖大侠，很是精彩，跟她以前所读的爹那些正书大有不同，睡觉之前还是看看这一类的比较好，不费脑筋，也不累。
她先把自己的小灯笼挂在一边，又用桌台上的火折子点燃书架上的蜡烛，一册册认真瞧着，倘若被哪本书的名字吸引，就将烛火摆地上，席地而坐，拿下来认真阅读几页。
正看的入迷，忽而，有脚步声靠近，仔细听，还不止一个人。
接着，书楼的门被一把推开！
寒月心在听到推门声响时，心下一惊，过猛的喘息已经一下子将手里的小蜡烛吹熄了。
她后背靠在大书柜上，听到那位嚷着要跟她“交朋友”的美女贵客，跟在栾大爷身后双双踏进书楼。
“你赶紧回家去吧，天都晚了，我今天乏的很，没工夫陪你在这闲嗑牙。”栾逢春语气隐隐带着怒火，像是打算在回房之前便把这个朋不速之客甩掉，才到书楼来把未完的话说清楚，省得对方当真一路跟着自个儿，回到寝房，那就真的得继续纠缠不休了。
“死鬼！讨厌！”单美人一跺脚，说话声音让人头皮直发麻，“人家哪里缠着你了？人家明明是来跟寒姑娘交朋友的，是你硬把人家给拖到别的地方，去参加什么柳老爷子的生日宴，无聊死了，才会这么晚都没跟寒姑娘说上几句话，你还有脸埋怨人家？”
听到他一口一个“人家”，寒月心唇已弯，得用手压住嘴，才能止住要倾泻而出的笑意。
这个单爷，真真是朵奇葩啊！
哎！不过一直躲在这里偷听也不好，可她要出去吗？好别扭，还是祈祷他们谈完话快快离去吧，让她也好拿着书回去休息。
“那都这时辰了，你还想怎样？”无奈摊手。
“不怎么样，人家想再见见寒姑娘，跟她说会儿话再走，你告诉我她住哪个院子。”
“胡闹！不许去烦她！”语气陡然转为冷硬。
单烈灿嘿嘿笑过一阵，说话方式终于“爷们儿”了些。“大哥莫恼，小弟今儿个纯粹是好奇，想瞧瞧这位让咱们栾大爷照顾得滴水不漏的姑娘究竟是何模样。我明白寒姑娘是你的人，咱俩好歹也是拜把兄弟，兄弟妻，不可戏，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他这话得暧昧至极，让避在书柜后的寒月心将嘴掩得更紧，粉颊瞬间着了火，紧绷的脊背、抱在膝上的腿，整个从人上到下、轻轻地颤栗着。
“你闭嘴！胡说什么？月心不是我的人，她就是她。”栾逢春立刻反驳，语气笃定。
“真的？那感情好，既然不是你的人，那我就没什么可顾及的了，明天我就……咦？你干嘛这么看我？要吃人啊？难道我说的不对？寒姑娘模样好，脾气也好，一说话柔得都能掐出水来，才华那更是不用说，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对她有想法也是天经地义，没道理你不爱，也不许别人去爱啊，莫非你想挡人家姻缘路？”
他话一落，屋中陷入一片死寂。
寒月心将脸埋进双膝之间，心脏位置“咚咚咚”跳个不停，而且一声大过一声。
嗓子里一口气被吊得老高，但因为迟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又慢慢……慢慢……降落到原来的位置，她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无非……就是依然心存期待。
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做到随遇而安、无欲无求，但日日相对，谈何容易？才会仍贪恋。
半晌之后，沉着男嗓才再度响起，可俨然已经过深思熟虑，所以用着一种淡然却郑重的口吻道……
“若是真有好对象，也要她自己看得上眼、出自真心喜爱的才行……那我为她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阻挡？”略顿。“届时栾家替她准备丰厚的嫁妆、操办婚事，我就以嫁妹子的规格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栾家便是她的娘家，我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双眸热的她无法承受，寒月心紧紧闭着，但滚烫的泪还是渗出眼眶，顺着颊面流下。
呵呵……那个好对象已经出现了啊，她自己看上眼的，出自真心的喜爱，确实有这样的人啊……他难道不知吗？又还想把她嫁给谁？
她想放声大哭，把心里的委屈一下倒尽，可不行，必须努力忍下，忍下喉见的呜咽，还有无法化解的悲鸣。
于是，她咬住衣袖的布料，忍到浑身发颤，双手紧紧环住自己，内心不住祈求……快走吧，快点离开这吧！让她一个人默默在这舔舐伤口，直到泪流干了，心也不会痛了，再若无其事的走出去、照常开始明天的生活！
可惜，老天爷好像永远不会站在她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