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母家回到这个城市转眼已经过去3个月了。
每年年初特有的那种,
对于重复过无数次,被期待过无数次,却在很短的某个时间内用每个人都无法想象的,
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本该被质疑的麻木中,
迅速降温。
像是电影结束时候从剧院中走出来,
还挣扎着跟同伴试着勉强沉浸在刚才世界中的那短短几分钟,
又像是死刑前不知道是为了化解尴尬,
还是已经看破一切的囚犯,没有丝毫预兆的跟刽子手讲的那个充满禅意的陈年老笑话。
在极度悲哀的未来跑来报道之前,哪怕是让这1秒,
这一个瞬间还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那种,
对于生命歇斯底里的支配感,
和对于不久未来的幻想与期望所导致的,包裹着整个城市的浮动氛围,
都在这三个月里迅速失速。
再过上几天,
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这种氛围,便会坐上开往下一站的火车,
下车地点还是一样,
无力的期待还是一样,
周围的温度,气息,
可预见的无聊闹剧,还是一样。
它就这样从这里消失,又在这里出现,
遵循着被世人创造出来的时间观念,
像是隔壁慈祥的老奶奶一样,
看清一切,可还是会怀揣着毒苹果,
陪她心爱的孙女演一出最爱的“白雪公主”。
三月底空气中的微霜味道,
让我还暂时无法忘记冬天时节需要别人温暖肌肤的感觉,
四月初花香里那雏香嗅醺,
使我却瞬间能够想起春天来时渴望新规可爱微笑的样子。
抱着这种我自己独有的从4月开始对新年度的期待感,
慢慢的翻个身,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薄到要死的被子被随机的推到了一边,
也许是因为过于单薄,在被子挤压之后,并没有形成邋遢人士床上标志性的由被子形成的“小小山峰”。
窗外黑漆漆的让人看不清,显然大部分的月光都被公寓门前那棵少说有8,9米的树给挡上了。
我怕黑,但是对这种只属于夜里的黑暗并不反感。
就像我不会把从海鲜市场买回来的生鱼直接塞进嘴里,但是被某些身穿白袍的寿司师傅摆在米饭上面之后,它就变成了一道美味。
不知道是隔壁还是楼上电视里传出的声音,像学校恶霸在没有老师的班级里夸夸其谈一样洪亮。
声音产生的震颤和对空气的摩擦甚至让我觉得这房间没那么冷了。
拖着身子,我不情愿的走到厨房,拿起今天应该服用剂量的药,全部投进嘴里,
就着早上剩下的白粥,稀里糊涂的咽了下去。
“这药真的管用吗,已经快10天了”。
“是起初几天没吃的原因吗。。早知道没用就不吃了”。
嘴里含着剩下的几粒粥,我嘟嘟囔囔的走回到了床边,
刚才还不属于这个房间的月光顺着窗户的缝隙砸在床上,
白的让人发慌。
我不禁想怎么这月亮也开始配合恶霸邻居欺负我了吗?
努力扔掉这种垃圾幻想,一头倒进床里,身体像应急时的条件反射一般避开了月光照在床上的位置,使我的身体看起来扭曲的不成样子。
好像有时候就是对于这种奇怪姿势的轻微坚持,才能使大脑不去想其他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逐渐入睡。
等你突然想起对改变这个姿势的抵抗时,时间已然过去了数小时。
然而我醒来的原因并不是后背和脊椎对于过度保持这个姿势的抗议声。
在梦里,有一张被幻影模糊了的脸,对着我走来,然后拿出那把匕首,
我曾经无数次在梦里见过的那把匕首,向我挥舞过来。
“啊”!
你很难分辨这个尖叫声是我还是脊椎发出来的,随后我的身体像弹簧一样bing!的一下摆的笔直,一瞬间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当我反应过来时,已经用极为标准的姿势立正的站在了房间中央。
眼前本该属于这个房间的景象因为刚刚站起时用力过猛导致的大脑缺血而显得歪歪扭扭。
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立的不是很稳的瘸腿黄色书架也显得有些发绿。
我竭尽全力试图快速的理解周围所发生的事情,真实时间大概5秒,但在我心里大概五小时,
就是过了差不多那样的时间,我才被窗外树梢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拉回这个世界。
那一刻如果对面有张镜子,我猜映出我的表情理应是安堵。
但在没有镜子的这个瞬间,我心里总觉得我的面目,我的四肢,我的一切好像都深陷在无比的失望和后悔中。
这让我感到不安和无法理解。
擦掉这里的不安之后,墙上时钟里时针和分针所指向的地方马上就把我拉向了另一个不安。
“不好,要迟到了”!
我抓起挂在床头上的白衬衫直接套在了身上,衬衫上的纽扣完完整整的扣在了一起。
开始不禁为自己从来不解扣子的小聪明感到稍微的骄傲。
这个墙壁薄如蝉翼的公寓除了月租便宜之外,唯一的好处就是徒步5分钟之内大概有8个公交车站。
听楼下的管理员大叔说,这在这个以公交发达闻名的城市里也算极为稀少。
但对我这个总是只用一条上班线路,几乎从不外出游玩的人来说也不能算得上一个特别大的魅力。
不过每当管理员一本正经的谈论此事的厉害之处时,我只能展现出成年人的微笑,试着附和。
管理员总是以“这么好的房子,你可别轻易搬走啊”来结束他每次相同内容的论述。
不知道劝留住户续租能不能算得上他的业绩,我不禁感叹现在各行各业真的都不好做。
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不会搬走,优越的交通位置,低廉的租赁价格,我不可能再找得到比这个房子更适合自己的住处了。
除了搬进来之后就开始的那个梦,那个拿匕首的女人。
不过我还没到把梦的内容和房子联系起来那么幼稚。
匕首女人好像住在我脑子里,我确实住在这个房子里,
但如果你非说这等于匕首女人好像确实住在这房子里,
那我也只能为你的杰出辩论送上掌声与喝彩。
拿上几天没打开了的公文包,又狠狠的怼了几口昨日剩下的正在变味儿过程中稀饭。
日常性的跟管理员打了招呼之后,我用能够说服自己是在全力争取时间的最低限速度半走半跑的出了公寓。
就在公寓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一辆公共汽车就像是见到主人的拉布拉多犬一样冲着我身后的公寓直直的扎了进去。
那速度感觉它划过我身旁所带起的突风甚至能划伤脸颊。
我瞪大眼睛呆滞的站在原地,手里的公文包不听使唤的落在了地上,不识趣的发出了pang!的一声。
这种事故在这个城市不算少见,不过真切的发生在我身边还是第一次。
说句题外话,我搬到这个城市的时间恰巧也差不多是开始不觉得这种事情听起来有多么奇怪的那么久。
我转过身去,看到公交车的残骸被公寓门口那棵大树挡住了一半。
目光顺着没有被爆炸完全烧却的公交车框架,看到的是被撞的已经认不清楚了的管理员尸体。
就像大风天被刮在半空中的塑料垃圾袋一样,管理员的尸体还被爆炸带来的阵风一次次的席卷着,有那么几个瞬间扭曲的姿势让你觉得它好像还活着。
但回过神来后就能感到那毫无生气的无机物所展现出的类人动作所带来的不知名恐怖。
公交车里残余的汽油发生了第二次小型爆炸,随着爆炸产生的突风,管理员被吹到了半空中,好死不死的落到了我的脚边。
下一个瞬间,来不及思考的我下意识的捂住自己准备吐出点什么的嘴,双膝早已向身体的重力屈服,整个人像漏了气的娃娃一样跪倒在地上。
大概20秒前刚刚咽下的稀饭从我捂着嘴的手指缝中喷涌而出,全吐在了管理员的尸体上。
公交车上还在燃烧的高温火焰像烤肉该换篦子时那样一窜一窜的,有几次接近我们的时候烧到了管理员与我的之间的那些混合物。
蛋白质,脂肪和我不小心加入的碳水化合物搅拌在一起,被瞬间加热,真的发出了类似烤肉的那种焦焦味道。
人类本能嗅觉的特性让我真实的感觉到了它的好闻。
但在下一个瞬间,理智虽迟但到,让我立马从逻辑上对这个味道变得无法接受。
我不想,也不愿意承认这个闻起来无法描述的东西在前1秒还在我的身体里。
更不想,更不愿意这种悲剧就这样简单的发生在对我来说还算普通的一个早晨。
我就这样呆坐在地上,每隔几秒钟就吐几下,没过几次之后,早上的那几口稀饭就消耗殆尽。
逐渐变成胃液倒流,最后成了停不下来的咳嗽和干呕。
救火队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现场,周围无数的喊叫与还在持续的小型爆炸让我有了一个不让别人听到自己抽泣的机会。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个地方开始静了下来,我也开始逐渐降低抽泣的声音,
最后从无声的颤抖中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快迟到了啊”。
轻声对自己说了这句话之后,捡起公文包,撑着毫无光彩的眼睛,确认自己身体并无大碍之后开始走向车站。
只能机械式径直前进的我当时没有精力发现,在救援的人群中,有一个穿着帽衫的蓝色眼睛女孩从头到尾观察了这一切,直到我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之后,也消失在了人群中。
几分钟后,我到了通往公司的公交车站,几百米外燃烧着的公交车还在挣扎着烧尽最后一滴汽油,而车站里等车的乘客也在努力遏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
有些人死咬嘴唇,有些人压低了几下帽子,也有人很刻意的用哈气来温暖攥成一团的铁青色的拳头。
大家还是像机器人一样文质彬彬的排着队等车,就好像管理员没有死,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我今晚还会回到那个公寓,回到那个不变的平凡生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