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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可吃过饭回来,看见心砚站在窗户边上盯着前方,嘴唇泛白。窗帘是被东方拉上的,也看不到外面。手里的手机屏幕是黑的。

大可轻轻拍拍心砚的肩膀:“墨哥?”

“啊?”心砚回过神来,觉得腿有点麻。看见是大可,轻轻笑了下。

“没事。我还没吃饭,下去找点吃的。”

大可看着心砚的背影,有些惆怅。犹豫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打给雪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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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砚径直下到地库,坐进车里,趴在方向盘上,哭出声来。

自从跨年夜到现在,只有车里是她可以整理情绪的地方。

心砚印象中,自己流泪的时候很多,但极少是为自己。看书的时候,站在布满历史印记的旧城垣上的时候,走在西北戈壁滩上的时候,下雨的时候,白云在天空上划出痕迹的时候,花开的时候,甚至望着茫茫宇宙中群星闪烁的时候……她都流过泪。那时她的眼泪是清澈的,情感是透明的,一呼一吸之间,都带着灵气。

但今年以来,她发现自己在远离那些清澈和透明,再也走不进那样的纯粹里。她的泪变成为自己而流,为家庭的不安定,为丈夫的背叛与决裂,为孩子的无辜,为父母的辛劳,为前途的迷惘,而流泪的时候,天地并不与共情。

因为这不过是小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刍狗之事,自然是小事。大不过四时交叠,日月错行。社会就像早晚高峰的人流,滚滚向前。并不会因为一个女子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就为她停下。

人们也不能与之共情。

像Adaline这样的小朋友,看见路边一条小狗被大狗欺负了,会觉得难过。因为她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产生了共情。而成年人随着年龄增长,身上缠绕的因果便越来越多,若非有心而且愿意花时间来整理,很难理解一个人为何会哭泣。但谁又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关注另一个人呢?

心砚并不是没有朋友。

有大可、冯老板、师太这样的……心砚需要对每个人去解释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等将这个冗长的故事讲完,听的人手足无措,讲的人筋疲力尽。最终就是一壶酒的事。酒醒过后,旧愁添新愁。

有那听完一脸懵逼的,比如东方,他没有婚姻,没有自建家庭甚至恋爱都不能算正经谈过。这种类型,在讲完故事后还要附带一本说明手册。已经不是排解,而是教学了。

还有那听完后云淡风轻,劝人眼光长远搞好离后关系的,劝人看得开拿得起放得下的,劝人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的……讲完故事后,没有开心,只有堵心。

所以心砚不说。这一点上,她通透。

唯与有着类似际遇的人,比如白雪、蓝天她们,可以省略掉讲故事的部分,直接接纳她的情绪,能在最黑暗的时候支撑到她。

但毕竟,生活是自己的。

最难受的时候,不能在公司面对着同事,不能在家里面对着父母和孩子,只能躲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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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妖守在一楼电梯口等了好一会儿,大可只是猜测心砚去了车库,而车库和办公室之间需要在一楼转电梯。

就在雪妖快要放弃的时候,看见心砚从电梯走出来。

“墨哥!”雪妖快步走过去,揽住心砚。“我正好去买杯喝的,走一起。”

心砚刚想摇头。雪妖已经带着她往外走了:

“我知道你没吃饭。走走,等下顺便帮我带一杯给大可。”

等奶茶的时候,雪妖掏出手机递给心砚:

“我也不知道说啥。但是这个事儿,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大可老拦着不让给我给你,但对你不公平。”

心砚接过来看,正是跨年夜那天晚上广尃发的朋友圈截图。

“他们的十八岁,呵!”

“墨哥。”雪妖轻轻拍拍心砚的胳膊。“不值得。”

“连眼泪都不值得给他。”雪妖又补充了一句。

其实在很久之前,雪妖跟广尃合作过。那时雪妖跟男朋友三天两头干仗,是真打,拎着屋子里所有能抓得动的物件对砸,甚至有一次男朋友直接跑到雪妖工位上砸桌子。不过他运气不太好,砸桌子的时候右边正好路过。后来,就消停了。雪妖也顺利分了手。再后来,遇到了大可。

这段故事,还是广尃说给心砚听的。

心砚接过来雪妖递的纸巾,擦了擦,沉吟半响,说:

“其实,我不是为他哭。”深呼吸。

“伤心,和难过。有些部分,是对过去时光的一种,抱歉。毕竟在一起十年,这十年,想起来就像……镜花水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就好像这十年,什么都没有剩下。那这十年我在做什么?我的价值在哪里?”

“广尃的行为,他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在加深我这种怀疑和否定。我觉得我不认识他了,他好像是个假的。”

雪妖轻轻安慰:“那就是他。只是你现在才看到了他的本质。”

“如果现在这个他是真的。那我是不是就成假的了……我以前觉得自己认真、努力,还有坚持梦想。有时候还挺骄傲的。但从他现在的作为来看,我所珍爱的:孩子、家庭、爸妈、我想做的事情,他都认为毫无意义。我真的是个假的吗……”

雪妖不知道如何接。她有一种感觉,心砚现在就像一个瓷器,内里布满了裂纹,虽然外表看上去还是光洁闪耀的,但不小心碰一下,就会碎了。

雪妖苦苦思索,终于抓住一个关键词:“但是意义这种东西,是自己给的不是吗?”

号码牌亮起来,提示她们茶饮已经做好。雪妖去柜台拎回来几个袋子,把心砚的那份打开,递给她:

“墨哥,你向来对自己要求高。你也会拉高对别人的要求。渣男渣了就渣了,就不要跟他谈道德,不要期望他还会站在你的立场上解决问题。你要能这么想,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离婚我没经验。但是我做策划的,跟程序撕逼还少吗?跟你说,你就当你跟他做一个项目,你要跟他pK工作量、pK资源、pK所有,他做任何提议都会为自己利益考虑。你就见怪不怪吧。”

“他已经不是你老公了。是个,就先还当他是个人吧。你得这么想。”

心砚默默地听着,喝着杯中的四季春。

不知道内心何时能四季如春。

心砚把奶茶放在大可桌上:“谢啦!”

大可胖乎乎的脸上显露着担忧,欲言又止。

心砚摇摇头:

“没事。雪妖把照片也发给我了。天不会塌。”

“天不会塌,墨哥你也别塌。”大可瓮声瓮气地说。

心砚拍拍大可的肩膀。

“你们要搬座位吗?”

“早上鹿球也在问这个。”大可环顾了下,大概数了数人头。“我想着就不搬了。撤下来的人回的回职能组,要不去别的项目,但还是转L这边的人多。再说我也不想离右边太近。”

“嗯,那就不搬。东方应该高兴。”心砚望着东方的方向。东方是戴两幅耳机的,一副入耳式,再挂一副头戴式,沉浸式工作……和玩游戏。背后是他的家当,堆了不少,搬起来费老大劲。

“你也不搬吧?墨哥?”大可问。

“嗯。反正研究组现在也是分布式的,我孤家寡人一个,就不挪了。”心砚笑笑。“我也不想去右边那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