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启明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
他快速根据自己的理解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随着人类自身负面情绪的累积，逐渐成长为只能影响自身的附身污秽；
附身污秽在诱导宿主自杀或迷失自我后就可以进化为自由的逃逸污秽；
而逃逸污秽再经过不断地吞噬，又可以进化为更为暴虐的、由多种负面情绪融合而成的面具污秽；
面具污秽继续进化则会变成完全由某种负面情绪同化主导后的半灵；
半灵再进化就是获得人格和灵魂的完灵；
完灵之中，又拥有着几个最为强大的污秽之王。
封印在他项链里的，不，准确来说已经和他缔盟契约、共用一具肉身的傲慢之王路西法就是污秽王之一。
或者说，污秽之王中最强大的那一个才准确。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姥姥到底给他留了个什么祸害？
不能这么坑孙子吧？
金启明顿时有种扶额爆哭的冲动。
“想什么呢，走了！”酒叔带着金启明迅速上了三楼。
三楼迷雾的能见度恐怕连两米都不到，毫无疑问，这里就是迷雾散发的中心或者源头。
酒叔照常喊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
太奇怪了。
迷雾可以隔绝视线没错，但是隔绝不了声音。
他们刚才在楼下呼喊时，楼上听不到还有可能，但现在他们已经到了三楼，在本就寂静的环境里，声音非常的清晰，再听不到就说不过去了。
更让酒叔不理解的是，一座被查封的工厂而已，平常连人都没有，怎么会先后碰见逃逸污秽和面具污秽？
难不成……
酒叔猛然意识到，很有可能是潜藏于此的半灵将那些污秽吸引了过来，并用迷雾做了某种封锁，再将它们一只只吞噬掉。
那几个过来探险的倒霉蛋怕不是误闯了狼窝。
隐约有刀声从远处传来，应该是从另一个入口进入三楼的谷少昂在和什么东西交战。
其它污秽？还是正在和半灵交手？
以谷少昂的实力，单杀一只面具污秽是可以做到的，但遇到了半灵，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千万要跟紧叔。”酒叔下意识加快了步伐，荧光棒已经所剩无几。
可刚没走几步，酒叔感觉脑袋沉了一下，就像突然低血糖一样。
“妈的！”
酒叔暗骂了一句，上了岁数之后身体素质越来越差了，区区一个面具污秽就让他有点犯迷糊了，再加上浓厚的迷雾隔绝了外界的新鲜空气，居然还有些反胃的感觉。
这一次是真反胃。
酒叔甩了甩头，视线里的迷雾突然涌动了起来。
起初酒叔以为是脑袋还在发浑的原因，仔细一看才意识到不对劲，迷雾真的在动，就像一个潜藏的妖兽在发动什么诡异的法术，类似风沙呼啸的声音在迷雾中反复响起。
不对，就像有什么人在迷雾之中快速的穿行，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
酒叔骤然转身，一把扯开金启明，一锤子向身后砸去。
那是一个完全由浓雾融合而成的迷雾人，双臂是镰刀的形状，正要对金启明发起偷袭。
酒叔一锤子下去后轰然崩散，但散开的迷雾又很快聚合回人型，再次发起进攻。
“什么鬼东西？”
金启明扫视四周，越来越多的迷雾人从四面八方的浓雾中涌了上来，简直就像突然放出城门的丧尸群。
只不过它们的速度要远比丧尸轻盈迅猛，甚至有一些从天而降。
金启明和酒叔背靠背，不得不展开反击。
这些迷雾人的攻击力并不高，身体也很脆，打散时的触感就像打在了一滩水上，金启明和酒叔对付这些诡异的玩意儿并不难。
难在它们数量众多，且打散后又快速成型，简直是源源不断。
也就几分钟的功夫，他们的体力就有些吃不消了。
“靠！它们是吃了炫迈么？”金启明一边挥拳一边咆哮，心态都要崩了。
而酒叔貌似比他更崩溃，干脆放弃了反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摆烂了。
“我说大叔，你得支棱起来啊！”金启明快速闪到酒叔身后，挥拳替酒叔挡下一个迷雾人。
刚想再给酒叔打打气，就被酒叔一把拽住后衣领，拎到了身后。
紧接着，一个迷雾人由天而降，手臂化作的镰刀向着酒叔的肩膀高速斩落。
结果……
没有皮肉撕裂的声音，也没有鲜血飞溅的画面。
迷雾人的镰刀手臂居然就像光一样从酒叔的肩膀穿透而过了。
金启明是一脸懵逼。
“叫叔给猜对了，这就是个唬人的玩意儿。”酒叔淡定地笑了。
事实上，在刚才的交手中，酒叔一不小心叫迷雾人的镰刀划在了手背上，但是没有任何痛感，就像一道凉飕飕的冷风扫过。
酒叔就在想，多半是迷惑人的鬼东西。
刚才本想再试一下，谁知道这个欠登儿突然冒了出来。
金启明还有点不敢相信，试探性伸手。
果然……这他娘的就是障眼法。
当迷雾人的镰刀从他指尖划过的时候，就像被什么轻飘飘的东西一扫而过。
亏他使出浑身解数去反击，打了半天累得跟孙子似的白打了。
“妈蛋！你砍我啊，来啊，你砍我啊！”金启明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胳膊咆哮，颇有孤身一人迎战群架的气势。
迷雾人竟然没一个上前的，反而先后向迷雾之中隐去，也许是它们的小手段被察觉到的缘故，很快就消散不见了，涌动的迷雾也开始平稳下来。
“真没劲。”金启明失望地甩手，贴上来问，“接下来啥指示叔？”
“挨个屋子搜，刚才韩队长说他们都困在了三楼，多半是藏在了什么地方。”酒叔又掰弯了几根荧光棒，扔在通道上。
三楼大概是办公区域和零部件的制作区域，完全不像一二楼那样开阔。
金启明刚买开脚，便听到身后传来了沙沙声。
“还敢回来？”金启明回身就是一拳。
只不过这一次，他打到了真真实实的肉体。
“什么东西？”金启明一脸懵地向后撤了半步。
迷雾之中，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缓缓走出，敞着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鼻孔正在往外滋血。
“我打的？”金启明瞪大了眼睛，“冒犯了冒犯了，老哥……”
小伙子一点反应没有，只顾着向前走，眼神中没有一丝情感，就像是被操控的傀儡，或是迷失在幻象之中的行尸走肉。
而此次此刻，呈现在小伙子深层意识中的画面和现实中截然相反：
他看到了因癌症去世的女友，迎着夕阳在飘香四溢的花丛中奔跑，偶尔转身回眸向他伸手，风吹起她的秀发，嘴角绽放着天使般的纯美笑容。
他想要将那个曾在星空下许下海誓深盟的女孩拥入怀中，那样，他就拥有了全世界。
“什么情况？”金启明窜出去，绕到小伙子后身，将其紧紧抱住。
小伙子还是机械性的向前闯，好像被植入了类似“向前走”的死板程序。
“估计是被催眠了。”酒叔抽出短刀，一把夺过小伙子的胳膊，轻轻割了一刀，皮肤渗出一丝鲜血，但小伙子还是没有多余的反映。
“常理说，中了催眠类的术式用刺痛就能唤醒，看来他陷得很深……”酒叔猛地顿住了，他的脑袋又沉了一下，比上一次更严重，就像被什么东西搅了一下。
紧接着呼吸就开始沉闷起来，仿佛突然置身于一个无氧的空间。
“别吸这雾气，好像不对劲。”酒叔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屏住呼吸。
金启明也不敢大气多喘一下，但总不能带着这个拖油瓶救人，于是虎躯一震，给小哥扛在肩上，转身狂奔：“我先给他送出去，酒叔你先找。”
等酒叔回过头时，人已经消失了在了迷雾中。
彭地一声！
就在金启明下二楼的时候，迎头撞上了什么东西。
打眼一看，又一个失去理智的小哥，眼神迷离地向前摸索，嘴巴里叨叨地说着什么：“再见了妈妈，我今晚就要去远航……”
“别远航了，拿来了吧你！”
金启明喜出望外，一把抓起来扛在另一个肩上，飞快地往楼下奔，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
酒叔并没有继续向前，他担心金启明找不到回来的路。
这个傻小子一定会跑回来，就像当初的儿子一样。
屏了很长时间的呼吸，酒叔不得不像突然上岸的溺水之人深吸了一口气，但这一口气下去，酒叔就有了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迷雾就像一种带着魔法的致幻剂，吸到一半时酒叔感觉脑袋就像被灌入了大量的胶水，混得不像话。
他不得不再次屏住呼吸，试图阻隔迷雾的入侵，那种感觉就像是挣扎着从梦魇的束缚中清醒。
不过……他似乎成功了。
诡怪的梦魇突然消失，眼前的迷雾也开始缓缓散去。
酒叔最先听到了美妙的风铃声，和那些玻璃制成的风铃不一样，那是海螺和贝壳穿成一线与海风共舞的声音，也是家的声音。
当迷雾彻底散去的那一刻，酒叔漂浮的心终于落了地，疲惫感在瞬间褪去。
是的，他回家了。
那个他曾许诺给妻子，开门就能迎面闻到海风气息的家。
仿佛阔别已久。
鬼灵精怪的儿子拿着水枪冲过来，把水滋在他脸上，高喊着不许动。
妻子迎着阳光站在门口，像是等了很久很久，嘴角是藏不住的喜悦和长久未见克制的从容。
“你回来了。”妻子轻声说。
“嗯，我回来了。”酒叔迫不及待地拥抱妻子，海风吹进眼中，像是迷了甜蜜的砂砾。
当金启明奔回三楼拨开迷雾的时候，酒叔的身体正微微前倾，抱向面前那个浑身笼罩着幽幽雾气的半灵。
半灵无声无息地伸出了手臂化作的尖刀，那张骷髅面具脸明明显露不出任何表情，金启明却偏偏看到了狰狞和可怖。
手刀缓缓拔出，酒叔含笑跪在血泊之中。
好像他拥抱的并不是什么致命的污秽之物，而是执着和期许已久的美好。
他太想要拥有这份美好了。
可美好的事物，从来都是奢侈而又残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