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d大调卡农变奏曲令人心旷神怡的音律跳动结束的时候，视觉倏地坍缩，意识也一并坍缩，整个世界为之一静。这又怎么回事？
忽然，意识里多了些什么。季乐西体验过，这是“接入”的感觉。
是“超算”？应该是，思考的速度忽然迅捷了不知多少倍。还有“全向视觉”？但虚无中没看到立体棋盘网格。还有“时空解析”？有点像，但好像又不是。……
寒风猛然袭来。瞬间，视觉再又呈显，听觉也回来了。并且又有了对身体的感知。都是久违而熟悉的知觉，却诡异地分离在三处地方。
所有的一切慕然变换。灰蓝色天空下，大地、山峦、草木……，都是熟悉的颜色。异世界色觉此刻已成了记忆，景物也迥然不同，不再晶莹透明。这里是地球！
然而，视觉却是来自三处地方，相互分离，却又统一成全向视觉，叠加在意识里。风声呼号，划过寂静，划过树枝，划过一丛丛高草，划过一面面竖立的盾牌，划过草丛中闪着寒光的戟尖，划过脸颊……。听觉也是三处，在意识里共振。
三具身体！每一具都是季乐西自己的！郭支蕴、石阿仲、吴三——季乐西觉得全都是自己的姓名，潜藏在意识深处的自我认知里。三具身体，披甲半蹲在低矮山丘的高草丛中，各持长剑、长戟、弓箭，滕盾挡在前方。所在的战阵已经经受过了敌军的第一波箭雨，草丛里到处都斜插着箭矢。所幸伤亡者不多。
虽然早已经是纯意识的存在了，但这也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了！这……难道就是鲧所说的战斗训练？怎么像是自己的意识突然穿越了时空，同时附体了三名正迎战强敌的古地球军士？
“这是意载操控训练，是根据我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一次真实经历编写的模拟训练程序，同时测试你意识元程的适应性。”鲧的意念漠然闪过，“一开始就同时操控三条意线是有些难度，但适应之后，操控一条就会变得容易。时间有点紧，我得尽快把你发射到奈莫比时空去。这种加强型训练进展会更快一些。”
一千三百年前的真实经历？鲧经常来地球拓展意载？莫非他就是那个鲧——大禹的父亲？
来不及多想，长剑已然出鞘，强弓已然上弦，利戟紧握在手。
郭支蕴——季乐西意识中的他自己，了解他手下那些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在这战乱年代，不当兵，饿死；当兵，有吃的，但可能会战死。至于成就功名，封妻荫子，不敢奢望。还有石阿仲、吴三……
此刻，三重人格叠加进季乐西十六岁的人格里。他已经融入到他们的疲惫、沧桑与厚重之中。
天穹之下，敌兵冲锋的脚步声被风从荒原的远端带进听觉。激起的沙烟中，敌军黑压压一大片。当先一将，策马而来，身形彪悍，斜携着长刀。
郭支蕴手下只有两只千人队，而目测之下，伍添西所率隋军部众至少有五倍之多。奉命守住的这处山口两侧的高地，是他唯一的防御优势，但只是地势稍高而已，地形并不险要。
季乐西觉得这一切的一切，包括心里的紧张，全都发自他自己。
“意载操控训练？可我根本控制不了他们的意识，一个都控制不了，但他们又好像都是我的一部分，是我意识的延伸。这是种奇怪的体验。”
弓箭兵吴三——季乐西意识里的另一个他自己，压制住心里的紧张，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弓弦上，准备着。
望着隋军的冲锋阵列飞快地逼近，他缓缓抬起了手里的弓，拉满弓弦，努力瞄准那名杀气腾腾的敌将，这是分配给他的目标。拉弓的手臂虽然有力，可还是有些发抖。那名敌将戴着头盔，身披铠甲，想要一箭将他毙命，箭矢必须射中面门或者颈部。
只能凭感觉瞄准，感觉源自经验。他射过的箭，不计其数。准头中等偏上，还算过得去。
“融入他，不要试图控制他。体验他，引导他。用好你的‘超算’。”鲧的意念再次闪过，但好像不止是在跟季乐西交流，好像同时又是在发出某种指令，启动某个程序。季乐西有了些“融入、体念、引导”的感觉，他被带入到充满紧张感的微妙氛围之中。
“每个细胞单元里都储存着浩瀚的经验数据：距离、高度、风向、风速、时机、肌肉细胞的能量释放以及相互之间的配合协调……。‘超算’会吞食、消化、学习、加工这些数据，进而优化细胞单元之间的配合。”
弓箭兵吴三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他的呼吸变得深长而缓慢，手臂不再发抖，稳定、轻微地波动，好像上面长着“另类”眼睛，锁定那快速行进的目标，只等那松开弓弦的瞬间时机。
季乐西感觉自己游离在郭支蕴、石阿仲、吴三的意识之间，既是，又非，混沌无常。而就在他专注于吴三的感知和意识时，他的另一道意识里忽然闪过决心，手中不知何时举起的长剑猛然挥下。那是郭支蕴，发出了攻击的信号。
箭矢如雨，从半空飞射出去。
吴三飞快地从箭囊里抽出了第二支箭矢，搭上弓弦，用力，满弓，松指。他的身体，好像整个就是那种“另类”眼睛，一直都黏在那名凶猛敌将的头颈部位，一刻也没离开过。一连串的动作不到一秒便已完成。
第二支箭矢“嗖”地射出。他又抽出了第三支……
他看着，用他的余光，动作没停。
季乐西自然也在看着，也是用那余光。漫天低鸣声中，那第一支箭矢，隐在密密的箭雨之中，直奔那骑袭而来的敌将而去。
那名敌将也不是寻常之辈，应该是听到了箭雨来袭发出的啸音，本能地挥剑格挡，侧身闪避……。季乐西清晰地听到了第一支箭矢被他挥剑击落的声响。吴三也听到了。相隔如此之远，箭矢如此之多，声音如此之嘈杂！竟然能听到！
第二支箭矢已经飞射而至，“噗”的一声轻响，斜插进头盔与铠甲之间；紧接着，第三支箭矢又到了，正中面门。那名看着就令人畏怯的敌将颓然坠马，滚落在地，瞬间被尘烟吞没。
吴三一阵兴奋。从未有过如此的准头。这感觉……很特别，那神秘的射感……仿佛不属于他自己，可又的确在他自己的身体里，在他自己的手臂中。他又抽出了第四支箭矢，瞬间便锁定新的目标，射出……
时机已到！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杀！”郭支蕴一声暴喝，再次挥舞长剑，一跃而起，顺着高坡向下冲出。
“他们都是你的意载，保全他们就是保全你自己。”鲧的意念闪过，“记住，融入他们，而不是控制。体验他们，引导他们。用好你的‘超算’。”
这超然的意念，是一项指令吗？同时拥有三具躯体、三处意识，这离奇的体验感忽然得到加强。季乐西隐隐捕捉到了某个意控平台，那……也许是……就像是虚拟的游戏装备？“超算”在其中运行？
今天……好像很特别！念头在郭支蕴心间一掠而过。他身强体壮自不必说，但今天……，怎么这么轻巧、敏捷！？冲下山丘的每一次踏地，落点、力量、身体的平衡怎么这么精准！？
时间仿佛被加速。闪念间，郭支蕴已从高坡冲入敌阵的剑戟丛中。一杆长戟，猛然朝他前胸部位刺来。一个侧跳，闪过，长剑已朝前砍去……
季乐西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健、充满力量的体魄，他只记得自己是个十六岁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文弱少年。这是完全不同的自我身体感知！从高坡冲下，闪展腾挪，如猛虎下山。但……那好像的确是他自己，不过……却是郭支蕴的身体，以及觉知，而且……并不受他支配。
眼前，手中，长剑很沉，份量很重，但很趁手，瞬间，已经砍进持戟刺来的敌兵的肩颈之间。鲜血喷溅到自己脸上。
又有三杆长戟刺了过来。季乐西提前感知到了危险，是那若有若无的意控平台，“超算”已经算出了结果。
疾刺而来的三杆长戟，一杆刺左腰，一杆刺右腹，一杆刺面门。只可能躲开或格挡住其中两杆。为什么会提前知道？郭支蕴没时间去想。
格挡，同时闪避。但是……左腰部位……，敌兵的长戟已经刺到。
在季乐西的感知中，郭支蕴、石阿仲、吴三都是他自己，是他躯体乃至意识的三个分身，就像他的手臂他的腿，组合成统一体。
千钧一发之际。下意识地，就像发自本能，跟在郭支蕴身后的石阿仲，长戟已刺出；站立在高坡上的吴三，又一支箭矢射出。
刺向郭支蕴左腰的那一戟，在刺入之前忽然泄了力。那名持戟敌兵颓然倒地。
郭支蕴早有直觉，那一戟，不用防。可这直觉他以前从未有过。
虽然没看，他却知道，是谁刺出的那一戟，是谁射出的那一箭，救了他的命。
郭支蕴虽然不知道，但季乐西知道，直觉是因为“超算”。
“还行，这次的意识元程还不错。”隐约间有一丝意念飘过。隔着虚无，季乐西仿佛能看到鲧的意识表情。他应该是在自言自语，意念情绪中带有品鉴的意味：这次的钱，花的还算值。
“但接下来，是更加严峻的考验。”
季乐西无暇顾及鲧的意念。郭支蕴、石阿仲一直在奋力拼杀，拼杀……，鲜血一次又一次飙射；吴三向敌群射出一支又一支箭矢，箭无虚发。
山形虽不险要，但毕竟收窄了接敌面，导致敌军人数虽众却不能完全施展开来，只能前赴后继地打消耗战。但这对于郭支蕴率领的这两支千人队来说仍是一场苦战，一场生死战。毕竟，面对的是五倍之敌。他们每一个都要杀五个以上之敌，才能活下来。
虽然沉浸在三具玩命战斗的躯壳与意识里，按理说应该无暇他顾，但季乐西还是猛然感受到了一股危险。那是一道目光，同时也被郭支蕴、石阿仲和吴三感知到了。
来自他们的三处视觉慕然叠加成另一种影像……
瞬间的直觉中，那道目光应该是发现了他的三具身体之间微妙的配合，以及杀伤效率。
那道目光来自敌军主帅伍添西。在他身周，虚影重重，如同空气在闪烁，仿佛有无数碎点在变幻，仿佛有无数虚空在闪电般切换。
空气中似乎隐着某种超乎寻常的存在，如同一道虚无之光，刹那间射来。
当季乐西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刹那间失去了知觉，意识慕然逝去。
残留在最后瞬间的，是鲧的意念，在缓慢的时间里掠过。“作为曾经的三维生物，长期……一直感知到的都是三维事物，形成的习惯性记忆严重妨碍了你对于超三维不定态时空的综合感知。看来……你对于意识元程的悟性还是不够啊。唉，是我操之过急了，训练抵御这种超三维攻击的技能还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