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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强光闪过,浓烟散去,定格出一张张熟悉的脸。

江城海和许如清端坐中间,江小道和胡小妍分坐两旁,六个叔叔立在身后,神情紧绷,都挺臊得慌。

镜头后面探出一个油头矮个,带着一副瓶儿底厚的镜片,满面堆笑,仰起脸,操着一口生硬的中文,说:“照好了,可以下来了。”

众人如遇大赦,连忙轰隆隆地起身走下布景台,。

江小道随手戴上西洋礼帽,大踏步地走到柜前,一边摸着里怀,一边问:“中村,啥时候能取照片啊?”

中村一郎笑着指了指价位表,说:“快的三四天,慢的七八天。”

“要快的,我爹要办六十大寿呢!”江小道看他一脸困惑,便解释说,“生日,懂不?”

“嗖嘎!”中村一郎恍然大悟,连忙说:“恭喜,恭喜。”

“得了吧,你跟着起什么哄,这不是让我爹折寿么!”

“不不不!”中村连忙摆了摆手,“我们,两国友好!”

“友好?”江小道冷笑一声,把手肘拄在柜台上,问:“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信!”中村坚定地点点头,“我们是一样的,我们一起打白人!”

“拉倒吧!你们呐,嘴里嚼臭虫——压根就没憋好屁!”

中村一郎不解地皱了皱眉,听不懂。

江小道却不多解释,只是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瞎合计了,走了啊!八嘎呀路!哦,不对,是撒由那拉!”

中村一郎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是故意说错,不由得大声叫住他:“江君,操你妈!”

字正腔圆!

不用猜,也知道这句脏话是谁教他的。

江小道不怒反笑:“对喽!别装,你这时候才像个该死的鬼子!对了,小西关那边新开了一家馆子,哪天一块儿去尝尝?”

中村一郎笑着点了点头。

别扭的交情。

走出照相馆,众人已经备好了马车,只等着江小道一人了。

“爹,你们先走吧,我溜达着回去。”

许如清带着胡小妍坐在洋车上,关切地说:“小道,少在鬼子这晃悠,别出事儿了!”

“放心吧!啥地方能去,啥地方不能去,我心里门清!”

闻言,江城海挑开车帘子,问:“你在这晃悠什么?赶紧上车!”

江小道想了想,立马咧嘴笑道:“爹,火车站那边有个点心铺子,挺好,我合计去给小妍买两块儿尝尝。”

这一番说辞,是他总结出来的规律:在老爹面前,那胡小妍当幌子,百试百灵。

果然,江城海一听这话,不但不阻拦,反而还略显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那你自己加点小心,早点回去。”

“哎,好好好!”

江小道心计得逞,不由得喜上眉头。

没想到,正在这时,胡小妍却在洋车上冲他招了招手,小声嘱咐道:“要买就都买,把伱那谎撒圆了。”

江小道立刻怔住,他那点花花肠子,用在胡小妍身上,似乎就从来没灵过!

这个小丫头,自打有了老爹给她撑腰,似乎一夜之间就成了江小道天生的克星。

最让他觉得丢面儿的,莫过于胡小妍总是不直接戳穿他的谎话,反而总是尽力帮他圆谎,很伤人自尊!

江小道扫兴地撇了撇嘴,不耐烦地说:“行,知道啦!”

其实,他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无非是平日里太过拘束,想借此机会在这附近四处转转。

自打鬼子把毛子赶走以后,火车站附近便被划成了“满铁附属地”,由于铁路开通,不少“和式洋风”的建筑,拔地而起。几年的光景下来,此地已经从本来的一片荒芜,渐渐催生出了一条以东洋为主、本国为辅的商业街。

而且,随着光绪三十二年,关外改制后,徐大人就任东三省总督,大兴实业,广开商埠。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奉天已然大不相同。

毕竟是年轻人,谁不爱那些新鲜玩意儿?

新出的画报、钟表、台灯、香皂、望远镜、八音盒、保险柜、雪花膏,甭管见没见过,总想上手掂量掂量、摆弄摆弄、稀罕稀罕。

江小道在这商业街里左转右拐,晃悠了小半天,最后只买了两盒老刀。

他倒是没什么抽烟的嗜好,但却很爱收集烟盒里的画片儿。

卖烟的伙计跟江小道早已熟识,一进门就道哥长、道哥短地招呼着。

老刀牌最近推出一款《西游记》,他已经收集了不少。

不说别的,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和如来佛祖三个大蔓儿,早已集了两套!师徒四人,无论是单画还是群像,也都收入囊中。眼下正在收集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结果最近两回,净开重复的画片儿,气得够呛!

今天又能开出什么?

江小道口中念“咒”,好好祈祷了一番,这才把烟盒打开,捏住画片儿一角,先拽出来,却不敢看。

卖烟的伙计欠儿欠儿地往前够着瞅,却见画片儿上,那孙大圣正手持如意金箍棒,棍扫十万天兵,云端众仙,无不色变,或惊或惧,正在仓皇着四处逃窜。

“嗬!道哥,你手气够冲的,这可是大闹天宫啊!”伙计连忙奉承道,“趁着手烫,再来两包吧?”

江小道从来都禁不住捧,立马小心翼翼地把画片儿放进烟盒里,又要了两包烟。

正在那美呢,忽然听见橱窗外卖报的小孩儿正扯着嗓子大喊:“号外!号外!玉皇大帝刚走,观音菩萨就没,天庭大新闻喽!”

江小道听了直皱眉,心说这喊的是啥?

前不久一直在嚷嚷着国会、立宪之类的屁话,咋今天突然换词儿了?

他心里好奇,便走出杂货店,冲那报童招招手:“喂,那小孩儿,过来!”

小报童抱着一摞《盛京时报》,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抽了抽鼻涕,问:“先生,来份儿报纸?”

江小道问:“你刚才在那喊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报童也不懂,如实说:“我也不认字儿,人家让我咋喊,我就咋喊呗!你要不要报纸?”

江小道掏出几个老钱儿:“来一份儿!”

接过报纸,小报童便蹦蹦跶跶地沿街跑远,嘴里仍旧念叨着:“号外,号外,天庭要闻!”

摊开报纸,一个化名“征子有利”的作者,写了一块儿驴唇不对马嘴的文章。

一会儿说什么玉皇陨落,一会儿又说什么观音还俗,乱七八糟,胡说一通,看起来似乎是想写一篇滑稽小品,却让人感觉是强行瘙痒,莫名其妙。

等看到这篇作品旁边的一行文字时,江小道顿时怔住。

“帝后驾崩,奉天各界共议国丧事宜。”

宫里那娘俩儿,死了?

江小道咂咂嘴:“这可得出老大的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