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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的陆卿之绝不会想到自己和不远处上蹿下跳的书生日后会有着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交集,他只是在观察,观察着这个与他一直以来的印象截然不同的读书人,在心中衡量在人贩子尚未上钩的情况下救她与否。

后来的结伴逃离是形势所逼,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陆卿之望着那个毫不犹豫跳下悬崖的貌美书生,按照她刚刚说的,紧随其后。

阴差阳错下,两人独处了一夜,醒来后的他想起昏迷前伤口润烫的触感,无措到后脑勺都在发麻,幸亏那书生还算识趣,并没有提起具体如何。

一路上,两人的话不多,陆卿之对于身上的伤口并没有什么或许明显的不适,对他来说,适当的疼痛可以提神,但对前面带路的人来说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军中历练多年,凭他的眼力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书生在忍痛,他觉得这人可能是有点抹不开面儿。

无伤大雅的情况下,陆卿之也乐于照顾这些女子分外重视的女子气概。

没出声点破,只问了句要不要休息,但年纪不大的少年显然有些倔强在身上,只摇头带着他一个劲儿的赶路。

原本他不该答应来百姓家里“避灾”,但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所以陆卿之自到了温家之后便整日缩在地窖,生怕给这户人家添上麻烦,心里给手下狠狠的画上一笔:就这么点麻烦,要处理这么久!

温玉辛看出了他的局促,也没有强迫他要怎样,只是在夜色降临的时候,会拉着这位不太熟的救命恩人透透气。

她能看出这人身上有很多秘密,但温玉辛觉得这人与她不是一个世界、不是一个阶层的,终究只是过客,日后遇见的机会渺渺,并没有起什么探究的心思。

救命之恩,她仅仅是做了这些事远远不能够的。她只是尽自己所有希望恩人能在她家里待的舒服些,不至于报恩报的太亏待他。

看着他稍微圆润了些的脸颊,温家一家人都很是欣慰。

陆家之前虽然算不上勋贵,但也比常人强上不知道多少倍,加上他早早就跟着母亲她们四处征战,这种实实在在普通百姓的日子他倒还真没过过,不过比他想想的要好。

如果他、他的母亲、他的手足姐妹、他的战友们是为了这样一群百姓,为了让她们过上这样舒心的日子,那么数十年如一日的抛头颅洒热血也是值得的。

整日喊着为了天下、为了百姓的口号,都快忘了真正的普通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陆卿之想:他愿意为这样的宁国子民流尽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也理解了母亲、姐姐兄长她们谈到众生时眼中泛起的光。

如果说以前只有个模糊的意像,那么现在他是心甘情愿,而不是麻木漠然的为着使命守护这四方天下。

“吱呀”,地窖的门从上面被打开。

陆卿之眯着眼睛望着地窖上方透出的光,是温小妹告诉他们准备吃饭了。

温家的这个小妹妹总是很好奇他,但可能是家里人叮嘱过的原因,从来不会主动打扰他。

她很黏她的姐姐,也正是因为如此陆卿之更多的目光放在了那个笑着哄妹妹的身影,越看越觉得这不像是这个年纪应该表露出的秉性。

她太温和,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她被教的太好了,守礼谦慎,像个老学究。

在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少年身上,他好像看到了他的姐姐,那个她们姐妹兄弟几个最好脾气的人,连最年长得大姐都能被她哄的服服帖帖,母亲在她面前也会收敛一下身上过于严肃的气息。

可她死的最早,也最惨,家里两情相悦的未婚夫郎还没娶到,就死在了战场上,她本应该幸福圆满的度过此生。

陆卿之心情低落的提不起劲,仇报了,但人永远也回不来了。

因为她身上与姐姐的相似驻足,可认识久了,就知道两人完全不同。

他的姐姐温柔坚韧,足智多谋,但和母亲一个毛病,看中圣贤礼制,甚至生前不止一次的表达过对朝廷微末的期许。

但眼前读着圣贤书的书生虽然对于桌案上半人高的书倒背如流,可要说对它们多看中那倒没有,他觉得要不是书本值钱,一堆书用来垫桌角这个温书生都不一定要。

陆卿之反倒是从细枝末节中能看出她对一些理论的不屑一顾,她指着某位诗人写的被称为深情的忆夫诗,对着还懵懵懂懂的温小妹说:

“这叫什么深情?夫郎一去世,娶了一院子的小侍,要让她夫郎知道,估计都得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把她掐死。

要是纳个小侍也没人说什么,但不要打着爱夫的名头标榜自己,虚伪至极!

我可告诉你啊,长大了可不能做这种负心薄情的人,要不然到时候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温母温父已经习惯了大女儿对于小女儿时不时的教诲,偶尔她们也听,还觉得挺有道理,只有第一次听的陆卿之竖起耳朵听着这略显新奇的教学。

温竹苓虽然没听懂,但知道此时点头就对了,她还向温玉辛邀功:“小禾他爹让他背男戒,有的字不认识,还是我教他的。”

陆卿之清楚的看见温玉辛的额角青筋鼓起,然后就听到她说:“男戒这种书都是害人的,你教认字可以,但别让小禾过脑子,我教你的这些你也可以教给他。”

陆卿之知道男戒,他以前看到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都在看这个,还硬挤进去翻了几页,然后就感觉好像被脏了眼睛一样赶紧退了出来。

他看着如同捧了圣言的同窗,打心眼里觉得他们完了,哪有人会去专门背这些压迫自己的东西,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

他还记得他回到家问过父亲男戒是什么,当初父亲的回答和温书生的回答如出一辙:那是害人的东西!

语气中过于明显的厌恶让他记这句话记到了今天,陆卿之对这个总是有些不太“寻常”的书生更多了几分好奇。

后来他才知道,好奇是许多复杂感情的开始,爱恋也包括在内。

他的目光越来越多的停留在温玉辛身上,不加掩饰的眼神让温玉辛有些莫名。

陆卿之的心里也清楚,这个人表现的再成熟,可她也才十几岁,再有悸动也得憋住,他没有引诱孩子的习惯,也决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那日的离别,后来两人仔细回忆,觉得那日不仅气氛有些粘糊,那封离别信让人印象深刻,连那晚的月色也显得记忆犹新。

但当时的两人谁也没有察觉到。

后来的再次相遇,当初还带着稚气的少年已然长成了可以独挡一方、姿容娴雅的女郎。

这个有些木讷的探花,他温水煮了很久,才得以得偿所愿。

和心悦的人在一起之后的日日夜夜,他脑子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几近康复。突然的病发,让他慌了神,也让他确定自己没有选错人。

他在来年的某日,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平静,困扰多年的顽疾康复,陆卿之知道,他彻底好了,也知道如今可以不考虑其他,去过好自己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