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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生存下去,活下来,历尽劫波,也不足以支撑以后的功成名就

那天晚上薛明的状态并不好,由于维持身材的原因,他有些训练过度,当然主要是上肢,因为当时那个香港导演在戏里面要求了很多赤裸上身的戏,那部电影是一部古装动作喜剧,男主角是香港的一位三线的打星,这位兄台本身没有多少功夫,一身的健硕也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死肌肉,之所以能混上主角是因为早年间给一位享誉世界一线动作巨星做过替身。

而那位英年早逝才华横溢的巨星与他的交集并不多,幸运的是早年间的电影胶片幸运的记录下了几段足以让他名垂青史的瞬间,有的时候他是被巨星揍得狼狈不堪的那位,头发凌乱满脸血污,有的干脆就是群众的人肉背景,只不过站在显眼的位置让人很容易就辨识出来。

就这样靠着与巨星共事的因缘际会,他流落辗转于诸多低成本功夫电影之中,虽然收入在一线看来略显菲薄,但好在以量取胜,总体上也能勉强维持所谓香港上流社会的平均水平。

薛明的出现只是早年间香港与内地合拍电影的一个说苟且也好说勾兑也可以。因为电影班底不可能全是香港带去,不光人吃马喂费用不菲,关键名额用得太满合作方自己没有参与度合拍片的审核没法通过,各种在内地的退税与优惠就根本享受不到或者大打折扣。

因为几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或者影片的边角料元素去影响自己最后能够落袋为安的钞票,这是再精明不过的香港人最不可能接受的。

而内地合作方北影厂的那些项目部说的上话的都是一些科班出身的人。科班就在隔壁电影学院,当然要挑一些拿的出手的新鲜面孔,消息总是散布得很快,学校新人们的简历很快就出现在制片厂制片主任的办公桌上。

就这样外形与气质都出类拔萃的薛明获得了一个男主好朋友的角色,属于在很多场合必须出现的类似和事佬的那种戏份不少的配角。可是那天晚上在摄影棚的夜戏拍的并不成功,导演心烦意乱,不停的喊卡,主要的原因是薛明的台词没有顺溜,一来二去把男主也折腾累了,好在最后过了。

薛明早已疲惫不堪,充满了对港片低级趣味的厌倦与鄙夷。一上车他就止不住的骂娘,虽然明知道自己在片场的唯唯诺诺也是一种适可而止的表演,但到了自己安然独处的时刻还是感觉有种被剥削与廉价使用的怨愤。

在那个年代这一切都是没有办法无可奈何而又必须承受的现状。港片横行无忌大杀四方的年代,那里来的拍摄人无不有种天然的优越与救世主拯救的奇怪的幻觉。说幻觉并不恰当,是那种真实的颐指气使。

所以那天晚上薛明的情绪前所未有的低落,当然除了有种明珠投暗大鹏不得展翅的抑郁之外,还有种莫名的失落。可是当他看到在雪夜训练的池小唐,看到他那种认真与投入的精神状态,他忽然觉得其实自己很多虚无缥缈的挫败感一点意义也没有。

就像雪夜练球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按理说这样的深夜这样清冷的雪夜,作为任何一个贪图安逸与享乐的年轻人,做点什么不好,青春正绚烂,派对,社交,懵懂而激情四射的恋情,哪种不在很多人看来是糜烂夜生活习以为常的年轻人轻而易举的选项,可是眼前这个单纯而固执的家伙,居然选择在球场消弥自己的时光,而且足球本该是闹哄哄的集体运动,可这个孤僻的家伙居然选择一个玩儿,真是不可理喻。

薛明把车停在了离球场入口不远处的树下,他没有摇起车窗,对于在温暖车里待着的他,哪怕再多一刻的停留也是一种难得的休憩与享受。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时间是凌晨一点十分。

薛明没有想到球场的那个孤僻的家伙球踢得这么好。他忽然想起几年前在中戏和那个浓眉大眼的叫靳东的家伙同场竞技时的场景,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踢球的样子有几分与他神似。

薛明当然不会知道那时的靳东瘦骨嶙峋,还在四处的剧组辗转流浪,虽然是科班中戏,除了一些熟人校友的关系,能尽情施展才华的地方少之又少。他当然不会知道靳东以后会有如日中天的一天,可是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早已远离了这个令他日渐生厌的行业,可能世事不是简单的坚持那么轻而易举,在这个行业生存下去,活下来,历尽劫波,好像也不足以支撑以后的功成名就。

这当然是若干年后他隐居在青城山下一个无名小镇一所名叫花开时的民宿一天傍晚深夜打开电视,看到靳东与李小冉一部叫做《林深见鹿》的电视剧时,发出的中年由衷的喟叹,那时的他刚与前妻分道扬镳,而念大学女儿的生活费与赡养费还让他愁肠百结,在他拮据的银行账户看来,人生的颓势无法避免。

当然现在的薛明还没有完全开始他觉得意性满满的职业生涯,只是今晚的失落与挫败让他难言。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这只腕表表带有些松垮,不过戴起来沉甸甸的有种男人特有喜好的质感。

这是毕业那年当时的女友送的,同居两年的情感,初恋的美好,令他难以释怀。只是那个叫宗莲的女人早已不告而别,消失在茫茫人海。她是舞蹈学院的,专工汉唐与敦煌,一毕业就回到了故乡西安。薛明至今不明白那样柔美多情的女人为了自己热爱的舞蹈事业会如此的决绝与冷酷。

他似乎觉得那时的恋情理应缠绵悱恻多年,藕断丝连让自己情难自已,最后情比金坚修成正果才是。殊不知,现实生活无比的陈旧市侩与乏味,连感情与情欲都是即食的,保质期很短,相聚与弥散都在须臾之间。

而此刻薛明手上的腕表,就是那无尽的逝去岁月里能引起感怀的唯一的念想。通常的时刻,一切都不足以被激发出来。可是在深夜,尤其是在这个漫天飞雪的夜晚,一切的压抑与掩饰变得荡然无存与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