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青一顿。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内城因着花朝与迎仙来那位神秘的东家，还有虎视眈眈的沈默煜同那张大力，已不再安全，外城又没有她可信任之处。
怀远坊的私宅也已暴露。
连她自己如今都只能藏身于安婆子的茶铺子里，更何况要带着六郎七娘。
她忽而心头一动，“世子有何法子救出六郎七娘？”
莫奕寒却并不告诉她，只笑道：“我既已夸下海口，自然不能在你面前失言。最迟今夜，六郎七娘必回。”
“！”
苏妙青蓦地起身！
她费尽周折，虽将六郎七娘从虎狼之口救出，却又叫他们落入另一个泥沼里。
花朝虽不会害他们，却也不会有多少怜悯之心。
甚至为了能利用她，只怕还会将两个孩子囚禁起来。
她实在不舍这两个年幼的孩子再受这些平白的苦楚。夜夜寻摸着等此桩事了了后，还要去找花朝，想法子将两个孩子救出来。
不想，莫奕寒却轻而易举地说，他要把两个孩子送回来了！
苏妙青顿时有种好事从天而降轻易落入怀中的不真实感。
她忍着激动问：“真，真的？”
分明已极力克制，可莫奕寒却依旧听出了她声音里的轻颤。
心肝又跟着疼。
含笑点头，眼神愈发温柔，“真的。”顿了下，又道：“信我。”
苏妙青咬住下唇，没出声，眼底已泛红。
隔着幕离莫奕寒看不清她的神色，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是不信。
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随即笑道：“若是不成，便叫我变成个烂壳子的大乌龟，一辈子被你踩在脚底如何？”
“噗嗤。”
苏妙青顿时叫他逗笑了，无奈轻嗔，“世子休要胡说，快净口。”
莫奕寒听她笑声，瞬间全身毛孔都跟着张开，一颗心都被那笑声引得满是欢愉，眉眼皆弯，听话地张口，“呸呸呸。”
苏妙青再次无声笑开，她让他喝口茶水漱漱口，怎地这般……淘气？
见她又没了动静，莫奕寒一时心下也有些摸不准。
想了想，将那匣子又往前推了下，“这庄子，请苏娘子收下。”
苏妙青垂眸，看着那匣子，想了想，坐了下来，隔着幕离轻声道：“当初苏家被抄，我被沈默煜囚住，万般无奈之下，将世子做救命的稻草死死揪住。”
莫奕寒眼神一闪，朝她看去，并未开口，只认真地听着她说。
“我本以侯爷身上蛊毒为逼，想求世子护住二叔他们。可之后，世子不仅出手相帮，更是屡屡救我性命，甚至还，”她微微一顿，“安葬了二婶她们。”
莫奕寒轻声道：“旁人亦会如此，人心向善而已。”
苏妙青却摇了摇头，花朝与张大力，还有苏家的那些知交，都没有做。
她抿了下唇，再次开口，“后来，世子为救我身陷天牢，甚至还几番被害性命，我却未能救下侯爷，此间，乃是我心中深感愧疚之事。”
莫奕寒心下一缩，下意识抬手，却又在抬起的瞬间扣了回去。
摇头，“怎会是你之过？彼时阿爹的蛊毒正是要紧关头，若非你提醒，我与阿娘还丝毫不知。是我知晓阿爹已容不得多耽误，这才借苏娘子之计，顺水推舟罢了。”
说起来，不止帮苏妙青脱身那次，还有这一回设计威远侯府送玉佩之计，全都是他拿着苏妙青托起的棋盘布局。
他还想再说话。
苏妙青却垂着眼轻轻地摇了下头，“我当初起心不当，可长公主与世子对我却并无半分介怀，甚至还这般护我、救我。此番恩情，我实在不知以何为报。”
“如今世子这礼，于您来说，是谢。于我来说，却是恩。”
她起身，屈膝，朝莫奕寒跪了下去，“小女谢长公主与世子殿下厚恩，只是……”
膝盖未落地，便被一双满是鲜红蜕皮并不算好看的手抱住双臂，然后半撑半托地扶了起来。
苏妙青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药味。
——那是她所制的修复肌肤溃烂的药。
垂着眼帘，往后退。
这一回，莫奕寒却没松开手。
苏妙青脚下一滞，抬眸。
两人间的距离很近，隔着一层幕离，悠悠晃晃，似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朦胧又不安。
然而，莫奕寒开口时，却依旧是那温和的笑声，沙哑低缓。
“若你以为这是恩赏，那便不给你了。”
苏妙青眼眶微瞪，完全没料到他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来。
不想，接着又听莫奕寒道：“租给你吧。你找帮闲花的那些银子，算是租金。直到你找到合适的地方为止，那庄子，先给你用着，如何？”
苏妙青微微瞪眼。
她自以为已将心思说得分明，为何这人却还能绕得回来？
而且，还让她再不能拒绝。
她正犹豫间。
莫奕寒又道：“且，我本就要借苏娘子今日设计和嫔之局将螭龙墨玉佩送去宫中，换取侯府一线生机。若要仔细计较，该是我要谢苏娘子几番都愿对我和盘托出之信任才是。六郎七娘不过顺手为之，你实在不必如此……与我疏离。”
他微微低头，高挺鼻梁几乎挨到幕离的青色纱幔上，呼吸拂过，撩动纱幔摇曳轻波。
独属这人的药味再次笼罩而来。
苏妙青缓缓眨了下眼，看着他隔着幕离近在眼前的模糊面容，忽而伸手，按住他的胳膊，轻声道：“世子还请……松手。”
莫奕寒笑容微顿，一息后，才缓缓松开手，却依旧立在苏妙青近前并不退开。
垂眸看着她，说道：“今日还要多谢苏娘子替我出面，将玉佩交给威远侯夫人。”
他语声沉缓沙哑，如同砂石，轻轻地磨蹭人的耳膜。
苏妙青抿了下唇，后退一步，道：“本就是侯爷所托，不过忠人之事，世子客气了。”
莫奕寒知她眼下并不能接受一段新的情意。
不再勉强。
点了点头，又道：“今日苏娘子就先且好生歇息吧。六郎七娘之事无需担心。”
旁人若与她说这话，苏妙青或许还会不安。
可眼前这人……
苏妙青捏着袖角，垂眸，轻轻地点了下头。
莫奕寒的眼底绽开笑意，又深深地看了眼她幕离后的脸，转身，走到门边。
手指刚搭上门栓。
身后，苏妙青忽而轻唤：“世子。”
莫奕寒唇角一弯，转回身，“苏娘子。”
苏妙青犹豫了下，伸手，一点点地揭开了半边纱幔。
抬起眼，看向数步外的莫奕寒，诚恳地说道：“多谢世子。”
那双眼剪水潋滟，纯澈自然，若那林中掩身的鹿儿，初初探出头看向人间红尘时的眼神，满是信赖。
“砰。”
莫奕寒就觉心尖上有棵嫩绿的小芽忽地就破土而出了，浑身的血液都朝那小嫩芽处涌去。
他搭在门栓上的手指紧了紧。
看着那张在幕离后半隐半现的雪玉面孔，莫奕寒倏而一笑。
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拉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