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赵总管问安。”
多福一脸忐忑地行了礼，眼巴巴地瞅着赵有德，“赵总管这时候来，可是圣人有旨意？”
赵有德也是无奈，笑了笑，却不回答，只朝里走，问道：“世子可还好么？”
多福立时摇头，一脸的如丧考妣，“不大好，赵总管，世子吐了血之后连药都不大能喝得下去了，如今一日里几乎都在咳，也不知是不是被毒伤了肺腑。赵总管，您今日来了可正好，能否问圣人讨个恩典，吩咐个太医来给世子瞧一瞧？”
赵有德听着，心下还想，真就到了这种地步了？
哪知一进内室，瞧见莫奕寒那张脸，便先吓了一跳，随即又看他一阵剧烈咳嗽后一口血喷出，也是受了不小的冲击。
暗道，这宁世子，眼瞅着是不行了啊？
可心里一番琢磨，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着凑到床前，还不错规矩地行了一礼道：“给世子爷请安。”
莫奕寒气若游丝，一把嗓子又沙又哑，问：“你怎么来了？”
纵使这般狼狈，可养了快二十年的骄气依旧刻在骨子里，对赵有德还是那般不怎么客气的语调。
赵有德早也习惯了，如今更不把这么个死人当个人看了，哪里就会计较。
笑得愈发殷勤，小声道：“奴才夤夜前来，搅扰世子静养了。乃是为圣人传达口谕。”
莫奕寒放在被子里的手指一扣，随即便作势要起身接旨。
多福多寿忙扑过来将他扶稳。
赵有德看见他手背和脖颈上烂得不能入眼的肌肤，任由他跪下后，笑道：“传圣人口谕，令武宁侯世子莫奕寒任西北军兵曹参军，明日启程。”
“！”
不止多福，连多寿都满目愕然！
这是何意？
留了世子一命，却要将他赶出京城，送去西北军？
不！这根本就不是要留世子一命！
赵有德笑呵呵地伸手扶住莫奕寒的胳膊，道：“世子爷，如今朝堂上下对侯府苛责过多，毕竟贪墨军饷不是儿戏。圣人念及旧情，却又不能不罚，便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让您先去西北军待一段时间，等风声过了，再接您回京，那时自然一切就平安了。”
平安？旧情？
莫奕寒几乎冷笑出声！
龙座上那位，若真念及亲情血脉，怎会明知他将死之际，还强迫他明日便启程？而且还是去的与阿爹素来不对付的西北军！西北军主帅裴勇，可不止一次想要吞了莫家军！
且不说他一路是否能顺利抵达，就是真的到了西北军，在裴勇手下，焉有能活命的道理？
他一颗心缓缓坠入深渊——他的手段比起帝王权势，到底还是太过轻微！纵使挑动整个朝堂时局混乱，高高在上的天子只需轻飘飘一句话，便能叫他万劫不复！
见他不出声，赵有德又笑道：“世子，圣人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明日朝堂还不知怎么闹呢！这才吩咐奴才趁夜赶来，让您尽快动身。只要您出了城，那帮人总不至于揪着毫不相干的长公主殿下分说去，是不是？”
这话就差直接要挟莫奕寒——你要是不走，你娘就保不住了。
这位圣人，可真是他的好阿舅啊！连自己的手足都能做要挟的把柄！
莫奕寒又咳了几声，俯身贴地，“是，臣接旨，谢圣人恩典。”
赵有德的事儿妥帖办完，也很是高兴，扶着莫奕寒起身，见他咳得不行，又叹了口气，道：“世子，圣人这也是为了护您的周全，这不，还安排了禁军护送，保准您一路能顺顺利利抵达西北军。”
多福差点没忍住直接开骂——这是护送？！这根本就是监视！指不定路上能对世子做点什么！当他们是傻子不成！
偏靠在床头的莫奕寒却一脸平静，点了点头，“替我多谢圣人回护。”
“好好。”赵有德见这位小祖宗竟然不闹，也是松了口气，又道：“圣人吩咐了，明儿个卯时开城门了，您就得出发。今夜里就收拾收拾吧！”
卯时，也就是宵禁刚解除的时候！这分明是怕人知晓又来生乱，逼着他尽快上黄泉！
“你！”多福猛地回头！
被多寿拉了一把。
赵有德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再多话，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到了院外，与外头的禁军副头领说起话来。
一直站在旁边的莫难走过来，就听多福骂了一句，“欺人太甚！”
莫难没应，只看向莫奕寒，“世子。”
莫奕寒抬起头，深眸中墨色暗涌，冷意几乎凝结成霜。
怒极而笑，“为了杀我，他还真是费尽心机！”
因着苏妙青安排的送葬那一出，不能明面动他，又被他安排的定国公和中宫的求情给绊住手脚，无法暗地里下杀手。
那便直接将他送到外头去杀？
哈！哈哈！
莫奕寒当真想仰天大笑几声，笑这荒唐的皇室亲情，笑他从前的有眼无珠，笑莫家如今被蹂蹑践踏也不敢反抗一句的卑微！
“砰！”
他一拳砸裂了床沿！
多福与多寿后背一紧！
莫难低声道：“长公主已知晓了，正等着您的意思。殿下说了，只要您不愿出城，她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换您安安稳稳地留在京城内。”
莫奕寒眼神一黯！
摇了摇头，“踩着父母的血肉性命，图自己的一时安虞，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世子。”莫难声音发涩。
莫奕寒看向他：“去请阿娘来苍云居一趟。”
莫难扭头朝外看了眼，“只怕这时候，禁军不会放行。”
“他们不会为难，去请吧。”莫奕寒道，“这时候，他们不会节外生枝，免得闹出事儿来，对那位不好交待。”
莫难点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莫奕寒收回视线，就看多福红了眼眶，“世子，圣人这分明是，分明是……”
又被多寿拽了下，咽下了口中怨怼的话语。
莫奕寒沉默着看着面前一脸黯然的两人，忽而想起了苏妙青。
顿了顿，道：“去给多善传个话。”
多寿应下，也出了院子。
果然，四处的禁军已不如先前那般看守紧密。
大约是知晓再过几个时辰莫奕寒就必须出城，这时候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故而才松懈下来，只盯着莫奕寒这一处。
经过那禁军副头领面前，多寿看见他眼底的讥弄。
强忍着攥住拳头，快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