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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百四十六 去你妈的

老太太走后,躲进病房里的李婶才敢将房门开一条缝,望着老太太离去的方向,长出一口气。

“她不是你的雇主吧?”夏末问道,“李婶,我怎么感觉你像有点怕她?”

李婶走出病房,将门掩好,示意夏末到一旁讲话。

两人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定。

李婶苦笑道:“老太太——你外婆性子一向是这样,说一不二,在家里连李慎终都不敢跟她硬顶,我哪里敢捋她的须子?”

“小夏,我在里面听见你说小秋出来你们就走,是吗?”

“嗯,我们就待一会。”

“你呢?不进去看看?”

“不了,我不太会应付这种场合,更何况还是在医院里。”

李婶看着他,目光复杂,“你还怨着你妈呢?”

夏末没有说话。在这种情况下不说话就等同于默认。

李婶眼中的意味更浓,那是一种混合着悲悯、怜爱的复杂情绪,还有一丝叹息。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踌躇片刻,又抬头望向四周,像在确认夏末的外婆是不是真的离开了。

最终,她下定决心,开口道:“婶子是外人,本来不该多嘴的,但你爸妈的事,我也算知道一点,你妈这几年也偶尔和我念叨。

“当年……”

通过李婶的话,结合父亲还有秋凉的只言片语,夏末慢慢勾勒出了那些困扰他多年的事情的始末。

据李婶所言,夏冬来和秋春如是自由恋爱,一个是来城市打拼的农村小伙,一个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的姑娘,标准的穷小子爱上富家女的故事。

虽然秋春如的父亲,也就是夏末的外公已经过世,秋家家道中落,可毕竟门楣还在,是怎么都不可能看得上夏冬来这种农村女婿的,夏末的外婆反对尤为激烈。

两人结婚的时候,秋春如的娘家一个人都没来。

按秋春如的意思,两人只要好好过日子就行了,不必在意娘家人的态度。

可夏冬来不这么想,他那时年轻有拼劲,一腔热血,想做出些事业,靠实际行动获得夏末外婆的认可。

他下海打拼,慢慢的攒下一些家底,让家里生活条件有了些起色,可也因为把精力过多的投入到生意上面,忽略了和秋春如的沟通。

夏末的外婆从来就没正视过夏冬来,在她眼里,夏冬来是女儿人生中的污点,青春叛逆期所犯下的无知错误。

夏冬来想通过事业得到她的认可,她反而利用这一点来挑起女儿和夏冬来的矛盾,捏造夏冬来出轨。

一切情感破裂都是从不信任开始的。

那时夏冬来恰好接到一笔空前的大订单,如果顺利完成,他们就能彻底过上好日子,夏冬来几乎每时每刻都扑在工作上,使得夫妻间的裂痕扩大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最终两人离婚,夏冬来的订单也黄了,从此一蹶不振。

而秋春如在夏末外婆的安排下,搭上了李漱风的父亲——李慎终。

李婶说完,夏末靠在椅背上,半晌不语。

当年那些事情早已过去,谁是谁非难以评论,夏末也不想评论。

“那她的病呢?又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夏末问李婶。

“你妈妈的病,说来也真是……”李婶叹了口气道,“去年她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发现长了个肿瘤,医生说是恶性的。

“她忧心到整夜睡不着觉,谁都没敢告诉,包括你外婆。

“最后她实在扛不住,告诉了我,她说她害怕自己走以后,小秋没人照顾。

“她有那样的担心也是必然的。小秋和李慎终本没有血缘关系,全靠她从中维系,若李慎终再娶,家里也就没了小秋的位置,甚至可能净身出户,拿不到一分家产。

“她会改变态度,劝秋凉嫁给李漱风,也是因为这个。她想给女儿留条后路。”

当年李漱风夺冠的时候,LpL官方曾对他的家人做过采访,还拍了一部纪录片,片子里那个家庭和谐美满、幸福恩爱。

现在看来,事实并非表面上那么美好。

光鲜的东西,内在多半腐烂。

“后来她去医院复查,发现第一次只是误诊,也就熄了那个念头。小秋离家出走后,她也没有逼小秋回去。

“可谁成想,一年过后的现在,李慎终破产负债累累,终于不用担心家产的事了,她反倒又查出了绝症。还是和你爸一样的病。

“她说这是报应。”

李婶长叹一声,“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这个词夏末在前些天与李漱风会面的时候就曾想到过。

似乎世上一切的不幸,一切的苦痛都可以加在这个词之上。

可究竟什么是造化?

夏末正出神间,走廊里再次响起脚步声,这次不止一道。

是外婆缴费回来了,她身后还领着一个人,看起来不像医生。

“在聊什么八卦呢,聊了这么久?”外婆的语气轻松,可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她居高临下地瞪视着李婶,似乎在斥责对方为什么不听自己的吩咐去陪护,反而在这里多嘴多舌。

李婶噤若寒蝉,立刻起身道:“没聊什么,我这就进去陪着太太。”

“呵。”外婆冷冷地嗤笑一声,“李慎终那个样子,她现在又是个什么太太了?”

说罢她转向夏末,脸上的表情变得和颜悦色:“中午带上小秋一起吃个饭。这位是市委的林秘书,也来探望你妈妈,我在窗口刚好碰见,一会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她身后那人三十来岁,西装革履,戴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一团和气,闻言朝夏末笑了笑,态度很是谦善。

夏末只瞅了那林秘书一眼,便又向面前的老太太问道:“我们都去吃饭了,病房里谁来看护?”

“不是还有那个护工在吗?”外婆朝林秘书稍作示意,然后拉着夏末到一旁道,“你妈是不是把财产分成两份,给了你和秋凉?”

夏末点点头。

“本来还有其他的,可惜让她都拿去填了窟窿,现在只剩那么一点。”

“也罢,既然这样你就收着吧,也是应该的,毕竟那么多年都没尽到母亲的责任。”外婆面不改色道:“不过你拿便拿了,她说什么你都别听,你妈这孩子打小就不听话,而且太笨。这么多年了都没分清楚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当初是这样,现在还是。”

秋春如已经四十多岁了,可在她嘴里仿佛一个无知幼儿,可以随口斥责。

夏末心头一股无名火起,眼神变得有些锐利,“那在你眼中,什么是最重要的?”

“当然是血脉亲情。”外婆不假思索道,语气十分自然,“你、小秋、还有你妈妈,这世界上只有我们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妈妈再怎么胡闹,我还不是一次又一次容忍她,把她拉回正途。血浓于水。”

夏末看着那张大言不惭的脸,有些想呕。

“那个林秘书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恰好碰见,介绍你们认识下,以后也许有互相帮得上忙的地方。哦,对了,你参股的那个公司,大股东是顾青锋吧?我听说你和他私交很好?

“他老丈人的双华集团最近情况似乎不是太好,有个政府的项目一直拿不下来。林秘书恰好知道些这方面的事,你们或许可以聊聊。

“帮了顾青锋这个忙,你们两个合伙人的关系也能更进一步。至于条件都是可以谈的……”

外婆兀自循循善诱,夏末却忽然伸手打断了她。

他已经明白了,对方刻意亲近他,只是为了借他搭上顾青锋这条线,这什么林秘书也不是巧遇,而是专程在这里等他。

李慎终倒后,她又需要寻找新的筹码来顶替。

“你的女儿重病躺在里面,你却在这里和我谈条件?”夏末的眼中满是讥嘲和怒火,“这就是你说的血脉亲情?”

“她生病了,我们都不愿意看到,可事实无法避免,生活还得继续下去,我得为这个家族的未来考虑。”外婆理所当然。

“那血脉在你眼睛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正是血脉才能把我们绑在一起,我们是一体的,我们难分难舍,我们休戚与共!”外婆言之凿凿。

夏末彻底看清楚了这副皮肉嘴脸。她口中至关重要的亲情就是用来维系利益的纽带,和其他的纽带并没什么不同,只是更牢靠好用一些。

她的骨子里透着冷血,血液里满是铜臭。

“那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见?”

外婆一怔,“你说。”

“去你妈的。”夏末的语气像在陈述什么。

对面那张脸上露出极度错愕的表情,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连身后不远处的林秘书也被惊的微微张开嘴。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我是你的外婆!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

“没听清吗?那我再说一遍。”

夏末上前一步,居高临下俯视着那张刻薄,阴沉而又透着不可置信的脸,一字一字,字正腔圆地开口道:

“去你妈了个逼。”

……

外面的街道上,人群熙攘。

说完那句话后,夏末就离开了医院。

他不知道该去哪,只是觉得自己该走,于是机械性地朝前大踏步的走着。

他感到很累。

纠缠他一半人生的死结终于解开,真相大白,他却没有半点欣喜,只觉得很累。

那无数个日夜里的心心念念自说自话撕心裂肺,却原来只是因为一个自称他外婆女人的扭曲欲望。

只是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

最后他实在走不动了,仰靠在街边的长椅上。

电话响起,是秋凉打来的。

他这才想起走的时候太匆忙,把秋凉忘在了医院里。

“喂,哥,你去哪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发生什么事了?我刚看见外婆脸色很差,比曾祖母过世那时候还差……”

“秋儿。”夏末打断了她,“你一会去帮她办转院手续吧,转到新的地方,费用我来付。”

“啊?可是外婆……”

“不用管,我信不过那人。转院后你去照顾她。”

秋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没再多问。

“好。”

挂断电话,夏末看着手机页面怔怔出神。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通讯录,盯着底部的那串号码。

那是夏冬来的电话号码。

自那次被公开的争吵过后,他们已经近半年没再联系了。

夏末拜托穆叔照顾他,又往穆叔的账户上打了很多钱,用于治疗和日常开销。

但是两人没再通过一次话。

夏末的手指移到号码上,但又突然顿住。他想起了那种能把人刺穿的目光。

他最后还是没能拨通电话。

“哥们儿,有烟吗,借一根。”夏末拍了拍长椅另一边正在玩手机的年轻人。

年轻人抬起头,“卧槽!夏末!真的假的?夏末你能给我签个……”

“别闹,哥们儿。”夏末再次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道:“我就想借根烟。”

他双臂伸展,向后靠在椅背上,手里夹着根烟却没有点燃。

他闭上眼睛,只觉困意如潮水般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