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徐来便忘记了他要找六叔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老爷子透露出来的信息量着实有些巨大。甚至徐来都不禁生出一些恶趣味，想要用老六的经历写一本传记。
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做《绝世兵王家族的兴衰与起落》。
这不比绝世兵王要好看的多？
一个民族整整300年的时间，毫无例外的成为了中央政权特种兵的重要来源，也就是说除了妇孺老幼以外，只要是个人都在朝廷的支持下打过仗。
从八旗入关一直打到甲午之战，索伦人的身影一直都活跃在各处的战场之上，并给对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不过如果是个狂热作者的话一定会写上面那一本，但对于实际经历过一切的六叔来说，他唯一能想到的估计也就只有《牛马的108种用法》。
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和平时期不能追求幸福生活，不能转为更先进的农耕社会，只能世世代代的被圈禁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过着最原始的生活。
朝廷还美其名曰：保持索伦人的战斗力！
仅仅是因为他们需要。
不但如此，他们每年还要为朝廷缴纳沉重的赋税，和固定的贡品。
达官显贵过冬需要的皮衣，罕见的海东青，以及各种奇珍异兽。
原因也只有一个，因为他们需要。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索伦人的日子看似精彩绝伦，豪气万千，可实际上各种苦楚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朝廷从精神到肉体榨干了他们的一切，这么说吧，他们要比现在那些996的社畜更加凄惨。
因为在他们战死了之后，其家人说不定还会因为缴纳不上贡品，而将自己一辈子积累下来的财富，转手交给朝廷或者是相关的官员，从而让他们能够宽限一下的时间。
这和员工加班过劳死之后还要把拿命挣来的积蓄还给老板有什么区别呢？
喔，还是有区别的。老板手里没有刀子，但是朝廷不仅有刀，人家还有枪。
不过这跟徐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生意人，一个优秀的民族企业家。
在不经意间他已经和朝廷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他也是这个体系中实际获利者之一，他的利益可是和现在的朝廷高度捆绑着的。
没有洋务派的工业体系做支撑，他对设备的所有改进都做不了。
没有朝廷官员的支持，没有洋务派三巨头的看重，徐来想要做任何事情都会寸步难行。
他既不想做皇帝，也没有造反的那个心思。一心一意的只想做一个地主老财，安安心心的活到80岁。
至于原主的那些“雄伟计划”和不甘心~
徐来可是拥有一个十分灵活的道德底线。
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就像是打游戏一样，顺风的时候他便浪一浪，顺带实现一下原身的夙愿也不是不行。只要和自己没有什么冲突，徐来也不介意去做一下这些事情。
富则兼济天下！
既然一切顺利他又为什么不做呢？
可如果实在是太过艰难的话，他在心里也在默默的祈求着前身不要怪他。
毕竟负责兼济天下前面可还有一句“穷则独善其身”。
徐老爷子对他的关怀可是没有掺杂一丝水分的。
每一次回到家里他只能在进门的第一眼便看到老爷子的身影。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是每一次都这样，徐来不得不扪心自问一下：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难道不是徐老爷子在每一次徐来离家之后，都坐在原来的位置之上，一直等待着他。生怕自己一回来的时候看不到儿子的身影。
这样的关爱让徐来压力山大。
造反可是要诛九族的！
历史上有多少革命先辈都逃脱不了家破人亡的惨剧，更何况徐来这样的人呢。
穿清不造反，弟弟一定会变短。
变短就变短吧，只要家人平安喜乐，其他的人徐来也管不了。
至于六叔以前遭受的所有不公~
这个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往事散如云烟，一切恩怨情仇都像是于一笑之中吧~
当然这只是徐来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因为10天之后，当老六回来的时候，徐来突然觉得徐老爷子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啊！
···
“这是六叔你招的人？”
徐来真的吓住了。
索伦人由于居住环境的限制，他们的人口数目一直不多。朝廷最多也就一次征召上万人而已。
而且由于甲午战败，加上后来皇帝变法裁军，来了个一刀切，将朝廷所有的军队都给裁撤了。
导致索伦人的收入都不算是腰斩了，直接就是割到韭菜根儿了！根是他们自己的，上面那些绿油油的东西他们可都没有了。
当兵的时候是又卖命又穷，可至少还能活得下去。
可朝廷现在不让他们当兵了，他们是既没命也依旧穷，日子过得还不如当初的样子。
所以现在的索伦人总数应该不会超过4000人，这人数还得把那些老弱妇孺都给算上才行。
可现在他眼前的呢，林林总总加起来至少有1000多人，其中有200多人一看就知道是壮劳力。
老六这哪是在招人呢，这分明是在举族迁移。
正当徐来正经的时候老六接下来的话着实把他给吓着了。
“老爷，依照您的吩咐，我将族里能联络到的青壮都带来了，家眷也一并收拢到此。还有我们向普鲁士人定格的枪支也发了下去，还有粮草~~”
“停！ Stop！”
徐来不敢再往下听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老六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有叛变朝廷的一天。
不是说好的世代忠良，不是说好的为国争战吗？
怎么到了这里画风突然变得不对劲儿了呀！
还有徐老爷子，你这是在想干嘛？
咱们就是有什么心思你能不能藏着点啊？你不知道城外驻扎着的可是恭亲王率领的整整5万的新军！枪械还是你给置办的。
就说你想那啥，你也得那啥不是！
徐老爷一看徐来如此的慌张，就知道这家伙心里没憋着好屁。
直接飞起一脚叫他踹翻在地，随后才指着这些人说着。
“这些人都是你六叔的亲戚，也都是给你准备的班底。你小子不是一直要干大事吗，手底下没点人怎么能行？”
“干大事？什么大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啊？”
“还说你小子精，看来依旧是那个不成器的样子。”
徐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的说着。
“你以为铁厂是什么？就是冶金锻造，做些设备铁轨啥的吗？”
“难道不是吗？”
“我去！你是不是蠢。”徐老爷子被急的来回走了三圈，最终还是有些想不过，给了徐来一脚之后，心气才逐渐顺了下来。
“铁轨有什么用？火车又有什么用？洋人都快要撤退了，你觉得朝廷还能安稳多久？”
“不说别的，就说一旦洋人全部撤走之后，长江防线就如同虚设，朱匪打过来怎么办？这个时候你手里要没点家伙事儿怎么保全自己？况且~”
徐老爷子扫了旁边一个七品小官，见他神色异常，没有任何的不虞之色之后，才继续说到。
“况且在咱们这儿，铁厂就等于兵工厂。你可别忘了，朝廷中那几位老大人可都对你寄予厚望。一旦铁厂建立起来，你觉得你能跑得掉吗？”
徐来立刻就明白了。
伟人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并不是伟人独创。在此之前许多多的人心里都清楚这个道理，但是真真正正让它摆在明面上的，也就只有教员一个人。
随着财富的积累和名望的增加，能让徐来随心所欲的事情也在逐渐的减少。
越往高处走，路也就越窄，身后的人也越来越多，在他们的推搡之下徐来只能向前进亦或是摔下山崖，不会有第3种的选择。
现在的他不是想不想做的问题，而是不得不做。因为不做会得罪相当多的人！
“理解了？”徐老爷子轻声的询问着。
而徐来呢也只是淡淡的回答了一个“嗯”，许久之后才正式开口。
“爹，咱们这么做会不会有问题？要知道私自扩充部曲可世界犯忌讳的事~”
哪知徐来这一问却是多余的。
徐老爷子是什么人？那是从社会底层一路摸爬滚打到现在的草莽英雄，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徐来提醒吗？
不出所料，徐老爷子自信地抚着胡须。
“放心，我这里所有的事情都是经过了合理合法的手段。朝廷已经下令，准许地方招收团练兵护卫乡梓，积极自救。你爹我施展了一些手段，也就顺利的得到了团练教头的名额。要是没有这个兜底，我怎么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将人带到家里来？”
地方自筹武装？徐来记得第1个这么干的，好像是东汉末年吧~
这朝廷是想再来一次？
“想什么呢？”徐来一撅屁股，徐老爷子就知道这家伙究竟想要干什么，看着他那惊讶的表情，徐老爷子就能猜到一二。
“朝廷这也是没办法！”
“现在朝廷掏空的家底也就抽出来了两支新军，10多万人的编制，这已经是朝廷的极限了。朱匪号称有60万军队，两相一对比之下朝廷的力量可以说是捉襟见肘。哪怕倚仗着长江天险，朝廷也不一定能阻挡浩浩荡荡的60万乱贼的进攻，所以只能两害取其轻。”
“再说了，偌大的天下难道还没有几个忠臣吗？像袁绍曹操那样的世家大族才是能够动摇朝廷根基的存在，像你爹我这样的暴发户，除了忠于朝廷以外不会再有第2条路了。”
说到这里徐老爷子不禁苦笑一声。
“这也就是像我这样的草莽出生的人，能够得到的唯一好处，朝廷可是不会管我们这样的人的。要不然这个团练教头的职位，就算是有三位老大人给我们撑腰，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拿得下来的。”
说实话，这样的情况确实很悲哀。
不过还是那个原因，徐来因此从中获益，果然30年河东30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啊！
没想到这一套草莽的身份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功效，果然上天是公平的，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也会替你打开一扇窗。而这一切的前提则必须是你能够找到那扇窗的位置。
毕竟摆在一起的可是有很多啊！有些人穷其一生都找不到隐藏在千千万万扇窗户中的那一扇唯独属于自己的“生路”。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在看向徐老爷子的眼神也越发的愧疚了。
毕竟他不是徐老爷子真正的儿子！
“看什么呢？想要哭了？”
徐老爷子一脸戏谑的看着徐来，语气却是出奇的温柔。
而徐来也问出了萦绕在他心中许久的那个问题。
“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屁话！你是我儿子，我是你老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词句犀利，语气温柔。在继续徐来面前，徐老爷子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正当徐来还想在说什么的时候，徐老爷子便赶紧催促着他，去把那1000多号索伦人给安置好。
“我去？”徐来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而回答他的则是徐老爷子飞起的一脚。
“不是你去是谁去？他们将来都是你的班底，你的部下。也是咱家那些佃户着实有些不成器，瘦的跟麻杆子似的不堪大用，要不然我也不会找这些人来当你的亲兵。”
“儿啊，你是咱家几百人以来最出息的那个！别看你爹攒下了这些家业，可每天过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生怕哪一天咱们全家一切的富贵荣华都会化作为云烟泡影。就那么深深的被人给夺走了。”
“这些年爹做的亏心事儿也不少！可爹不怕，唯一怕的就是这报应落在你身上。现在你有了这200多人的班底，爹也好松口气了。”
说到这里，徐老爷子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
“咱家可就你一根独苗，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爹可怎么跟你娘交代呀！”
听到这话的徐来原本有些激动的心情瞬间变低沉的下去。
因为他并不能算是徐盛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