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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令月歌:遇仙 > 第64章 番外: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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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漆黑的宫墙角落,我的腹中传来剧烈疼痛,我听不清身边两位年轻男子的呼唤声,也看不清眼前逐渐黑暗模糊之景。恍惚间,我看见了我的故乡——燕京。

燕京,多好听的名字,我的魂牵梦绕之地。

时间仿佛倒流回三十多年前,那时我正值少女时期,还是北魏丞相的掌上明珠——郑与秋。

那时的我生活在北魏丞相府邸,无忧无虑。

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不到及笄之年,我便已精通琴棋书画,被称为燕京第一才女。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被选进皇宫,成为宁远公主萧欣月的伴读。

初见宁远公主之时是一个冬日,飞雪飘飘,她在御花园的梅林之中,一身红袄白裳,娇俏美丽。

“与秋姐姐!这枝梅花赠予你作为见面礼!”

欣月笑颜如花,是我这一生见过最美丽的女子,我和许多人一样,曾经以为她会永远地美好下去。

“多谢公主殿下。”我福身行礼,接过那一枝梅花,“从今日起,我会一直陪着公主殿下。”

为了这一句话,往后三十多年的时光,我都与她朝夕相伴。

表面上我虽是欣月的伴读,但是阖宫上下无人不知我是小公主最亲密无间的手帕交。

她的欢乐,她的悲伤,在这世间没有人能够比我更了解。

她爱看民间的小说话本,她爱自由自在的一切,她爱她皇兄眉眼间的绵绵笑意。

“倾秋,皇兄的登基大典要开始了,我们走快些,可别迟了。”欣月拉着我的手大步地行走在宫道上。

我笑着:“公主,离陛下登基还有一个时辰,我们慢慢过去也还来得及。”

那一日,魏哀帝登基,正式执掌风雨飘摇的大魏江山。欣月和我们一样,注视着高高在上的哀帝,那位也曾逍遥自在,也曾心怀大志的哀帝。

各国使节在登基大典上第一次见到欣月,他们无不惊叹于她的绝色容颜,称她为大魏第一美人。

欣月不以为意,她只是注视着她的皇兄和皇嫂,真挚地祝福着他们。

我凝视她,并由衷地祈祷着,只希望这位第一美人的愿望永远不要落空。

几年后,我的小妹妹出生,名叫折雪。有一日,三四岁的她跑过来拉着我的裙子,问道:“姐姐,你说是公主美还是我美?”

我笑着蹲下身子,回应道:“各有千秋。”

她嘟着嘴跑开,我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的一日,欣月提议道:“倾秋,我们走,带上折雪,去看燕北将军。”

在人群之中,我第一次见到燕北,那位威风凛凛的大魏第一将军。他骑在马匹上,一身银白盔甲,雄姿勃发。

“以后我长大要嫁给燕大将军!”折雪一脸认真地说道。

“好啊,”欣月笑着附和折雪,“等你长大了,我就让皇兄给你们赐婚!”

我无奈摇头含笑,她们两个永远这般人小鬼大。

随着父亲和燕北每日进宫与哀帝商议政事,欣月的笑容也在慢慢地消失。

终于,有一日,她放下最爱的话本小说,开始认真地翻阅政论军事的书籍,我神色一滞,却未多言,只是陪她一同钻研。

她向哀帝主动提出要上殿议政,却遭到哀帝的训斥。

“后宫不得干政!若是再提,朕定会责罚你!”

看着眼含泪水的欣月,我心痛不已。

她只是想替她的兄长解忧,有错吗?

“与秋,为什么皇兄登基后越来越忧愁呢?明明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明明他已经做得很好,已经竭尽全力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的父亲何尝不是如此呢?明明他们已经尽力,却始终难敌现实。

多年积累下来的腐朽麻木,让大魏民心尽失,风雨飘摇,如同逐渐瓦解的高楼,随时都会顷刻坍塌,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会好起来的……会的。”

我对欣月唯一一次的说谎,无可奈何。

欣月在我的安慰下沉沉地睡去,哀帝亦在此时无声无息地来到,他告诉我:“今日早朝,有朝臣提议让欣月前往高丽和亲,联络高丽助我们对抗南齐,朕当即回绝了。因为朕不想让她像朕一样,成为这江山权力的傀儡,一生不得挣脱,她应该永远无忧无虑下去。”

“与秋,她是朕最后的美好回忆,你要照顾好她,就当我拜托你。”

“陛下言重了,与秋这一生都会守护好公主,若有食言,以死谢罪!”

那是哀帝最后一次与我单独交谈,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仿佛感受到无人之巅的悲伤和寂寞,足以让我铭记一生一世。

同样的,我曾凝视燕北,阳光之下,他的盔甲耀眼夺目,然而在我的眼里,他却是一身阴翳。

我明白,战争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燕北和紫荆关是我们大魏最后的护盾。

我抬头凝望刺眼的阳光,心中是无尽的悲凉。

我明白,我们在魏宫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随着大魏江山的覆灭,从此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二、

哀帝的皇后,欣月的皇嫂,在战争最为吃紧的时间里诊断有孕——这是大魏皇宫最后的喜讯。

“与秋,时间可真快,我要当皇姑了。”欣月笑着,却不见几年前的天真喜悦。

我与她凝视远方的天幕,恍惚间,我能够看到熊熊火光,它正向燕京扑来,我们无处可躲。

死里逃生的燕北,是喜讯亦是噩耗——大魏失去最后的护盾。

在哀后诞下皇子萧恒的寒夜,亦是大魏覆灭的前夕。哀帝召见燕北,命令他护送欣月和萧恒逃出燕京。

欣月哭跪在地,哀帝亦是泪目。

“皇兄,不要让我离开你们……”

“不,月儿,你应该带着恒儿,一生一世好好地活下去,答应皇兄,可好?”

烈火之中,我们看见哀帝和哀后以身殉国,悲壮而无奈。

同时,我注视着怀抱萧恒的欣月,火光映照在她倾国倾城的容颜上,我出神不已。

今年的她年满十八岁,本应该是她一生中最绽放美丽的年华,却因国仇家恨而支离破碎。

须臾,欣月转身离去,步伐沉重,寒风吹起她的披风和发丝,美得惊心动魄。她仿佛从火光中走出,从炼狱里而来——复仇,成为欣月余生的主旨。

我牵着折雪,心头一颤,似乎从那一刻起,我们一行人再也没有回头路。

一夜之间,欣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的眼中更是多出一种从所未有的坚定和痛恨。看着她冷冽的目光,我明白,从前天真烂漫的宁远公主已经葬身火海,不复存在。

“与秋,我们要拿回属于皇兄的一切,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臣一生效忠殿下。”我颔首低眉,忠心耿耿,却也开始沉思,哀帝的一切,我们的一切,究竟是什么?

看着燕北冷峻的面容,毫无生机的一双眼睛,我开始生畏,我和欣月都会变成这副模样吗?我不愿意,可是似乎我已经没有选择。

出逃的一路上极其顺利,然而欣月和燕北的面容并未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我的怀中抱着萧恒,折雪则依偎在我的身旁。

“姐姐,我们不能放过他们,是他们把我们赶出了燕京。”

我心中一颤,我自然憎恨赵齐,那些害我们家破人亡的人,我每一夜都会在仇恨中入眠。即使如此,听见这句话从年幼的折雪嘴里说出,我也觉得这比任何诅咒都还可怕。我不愿意她背负血海深仇,却发现结局已不容我去更改。

仇恨,注定是我们的宿命。

我并未回应折雪,只是将怀中的萧恒抱得更紧。至少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最初的美好模样。

“倾秋,把这个下在燕北的饭菜里。”

我一惊,正欲劝谏,却听她说:“我是大魏公主,我的一切自然应该留给大魏,而不是赵齐,而且,我们必须保证他对我们的绝对忠诚……”

我无声应下,让仇恨战胜理智。

在屋外,我怀抱着尚在襁褓中的萧恒,听见欣月对燕北下的命令。

“去杀了白清漪!燕北,本宫命令你杀了白清漪和临清王,交换孩子,这是你不能违抗的命令,更是你不能逃脱的宿命!”

我垂眸,看着萧恒胸膛上多出的月牙状胎记,心生寒意。

在他何事都不知晓的年纪,仇恨却已经烙印在他的身上。这是他的宿命?还是对他的不公?我不敢思索下去。

燕北走出房间,发丝和衣裳尚未整理,俊毅的面容唯余灰败。

我将萧恒交到他的手中,冷声嘱咐道:“还请燕将军按公主命令行事。”

燕北端详着我,片刻,他轻笑一声。

我抬眸与他对视,神色一滞,只因他的双眼变得空洞无物。

“原来你也是这样,我们都是这样。”

燕北抱过萧恒,持剑离去。

我则回忆着燕北的双眼和话语,失神许久。

回过神时,我发现折雪立在不远处,神色冰冷,不似六七岁的孩童。

我尽力地扬起微笑,希望她也能在我面前重现往日的笑容。

却不想折雪开口质问我:“你们对燕将军做了什么?”

她这样成熟冰冷的口吻令我不悦,我责骂道:“自然是让他去做该做的事!”

“包括和公主睡在一起吗?”

我大怒,一掌扇在折雪的脸上,那是我第一次打她,也是此生唯一一次。

“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更不是你该说的事!平日是爹爹和我太纵容你!如今爹爹不在了,你必须得听我的,不准再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折雪含着眼泪,她瞪着我,“爹爹在的话肯定不会打我!我讨厌你们!”

看着折雪跑远的背影,我实在无力再去追寻,只是留在原地,等待着燕北的消息,等待着仇恨将所有人撕裂占用。

三、

燕北带回两个孩子,是一对苦难的兄妹,男孩叫湫龙,女孩叫湫蝶。燕北收湫龙为徒,改名叫仪鸾。

两个孩子极为瘦弱,像两只惶恐不安的小动物。我询问得知,他们亦是因为战乱才流离失所。我怜悯他们,也怜悯自己,现在的我和他们又有何区别呢?

我蹲在他们的身前,安抚道:“以后就好好地跟着我们,不会再让你们冷着饿着。”

仪鸾点头,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我会好好练武报答师父和你们。”

我微笑,却悻然垂眸,报答我们?成为我们复仇的利刃吗?

“你好好地跟着你师父练武,你的妹妹我会替你照顾好的。”这是我唯一能向他承诺之事。

仪鸾点头,感激道:“多谢倾秋姐姐。”

转眼间,数年过去,我已成为大齐宫廷女官,而仪鸾亦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头目。

“还请倾大人将小蝶带入宫中,以后有劳倾大人暗中照顾她。”

“为何要让她进宫?”我不解,于我而言,这宫闱是最大的牢笼。

“因为我相信倾大人,倾大人您是难得清醒的人。”

我苦笑,深深地叹息着,我真的清醒吗?须臾,我答应下来:“你大可放心,我会暗中照顾好小蝶的,也请你替我多照顾折雪。”

“倾大人放心,我会做到的。”

自从那次与折雪争吵后,一连几日,她与我都甚是疏远,为了与她重归于好,我便请求燕北收她为徒,教她武功。

燕北颔首应下,神色冰冷,并未与我言语。我注视燕北,心生寒意,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已经全然消失。

折雪见燕北答应,当即上前奉茶,“折雪向师父敬茶!”

我勉强微笑着,但愿折雪能够得偿所愿。

日复一日,折雪沉迷于练武和舞蹈,我投其所好,总是会为她准备精美的舞衣和舞鞋。

“姐姐,我这一身好看吗?”

看着面前身穿舞裙的折雪,我陷入惘然,时光如梭,此时的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清冷的容颜竟不输昔日的欣月。然而看着她眉眼间酷似欣月的妆容,我的心中竟生起一丝不安,却难以寻找答案。

“好看,只是如果你的妆容再素一些更与你的容颜相衬。”

她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样的妆容有这样的好处,去霄游阁的那些男人可不就爱这样的吗?”

我垂眸悻然,凝视着她的小腿,上面多出一枝红梅,美得动人心魄。

“你的腿才受伤,要好好地养着,这段时间就先别练舞了。”我嘱咐着她,并指着桌案上的药材,“这些药是殿下让我带给你的,她知道你受伤,甚是挂念。”

折雪浅笑,只是注视着药材,不出一言。

“怎么了?”

“姐姐你永远都这般向着她。”

“公主待我们恩重如山,与我们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你不可对她不敬。”

“她是公主,更是皇后,我又怎会对她不敬?我只是颇为感慨,无论何时她总是被那么多人爱着。”

我凝视着折雪含有愁绪的眉眼,欲寻找答案,折雪却已轻笑一声,说道:“不说了,好不容易见到姐姐你一次,我们说些开心的,我见到皇子殿下了,虽然他戴着面巾,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位容颜俊逸的美男子。”

我饶有兴致,坐直身躯,倾听折雪讲述那一夜的经过。

只是越听折雪讲述有关皇子殿下的事,我便愈发出神担忧。那位烙印仇恨的孩子终究长大了,知晓真相的他会如何?会像我们一样终日为仇恨活着吗?我心中有难以言说的矛盾。

我停止纠结的思绪,以他是大魏皇室唯一的血脉,必须面对这一切来安慰自己。

然而每每想起此事,我便为之伤神,多年前,欣月也曾有孕,孩子的生父便是燕北。

当年,在临清王夫妇死去之后不久,欣月便成为王家流落在外的庶女,回到王家府邸。

王家并非全然安全之地,王老夫人也曾对欣月的身世起疑,好在我们做事谨慎,才将这场戏演到天衣无缝,无人发现。

同时,在王老将军和王老夫人的观念里,一位庶出的女儿若是能够高嫁,就是对整个家族最大的贡献。

“倾秋,齐朝皇帝的几个皇子,谁才是我值得嫁的人?”

“奴婢以为,嫡子赵咏皓当为良配。”

“他不仅是嫡子出身,而且品行端正,素有美名,确实是良配。”

我微笑颔首,却心生落寞,这样的话实在讽刺,并非赵咏皓乃欣月的良配,而是他最有可能继承大统。

欣月浅饮杯中茶水,冷声道:“他的母后和兄长相继逝世,长姐远嫁高丽,就连他一向敬重的皇叔都被我们杀害,这一次,他不得不争。”

闻言,我的心中竟对赵咏皓多出一丝怜悯之情,我不知道这样的情感是对还是错。

如我们所愿,欣月嫁入皇室,成为嫡子赵咏皓的侧妃。

嫁入代王府的那一夜,赵咏皓并未来到欣月的房中,而是留宿书房,与谋士商讨计谋。那一夜,我陪着欣月守到天明,看着花烛燃烧殆尽,阴翳顺着衣摆爬上我们的容颜,吞噬一切。我们明白,接下来将会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开始。

一连数日,欣月都未见到赵咏皓,她仰望苍穹,眼中仿佛飘落着无数雪花,似乎难以再有一丝热情。

赵咏皓与欣月的初见,是在欣月设计的雪天梅林之中。

当赵咏皓在梅林中第一次见到欣月时,看着他怔住的目光,我便肯定,他与所有人一般,为欣月的容颜沉沦。同时,我更确定,他会为欣月的足智多谋和果敢毅然折服。

自那之后,赵咏皓便常常与欣月相伴,欣月成为代王府最得宠的侧妃,好在代王妃李氏并非善妒之人,并未与欣月有何矛盾冲突,虽然我也曾在她的眼中看见落寞和羡慕,但是这并不足以动摇我与欣月复仇的决心。李氏出身高贵,代王娶她,更多的是因为李氏家族能够支持他继承大统。

李氏与我一样,都能在赵咏皓的眼中看到对欣月的真挚爱意,在他的心目中,欣月是与众不同的,于他而言有着非凡的意义。

赵咏皓容颜俊雅,性情温和,在外极具贤名赞誉,在内宽和待人,在欣月的面前,他的柔情更是毫无保留。

白日里,他忙于议政,为太宗皇帝解忧,夜里,偌大的王府之中,唯有欣月的怀抱才是他的安身之所。

“倾秋,月儿的生辰要到了,你一向聪慧,办事稳妥,给本王出出主意。”

我庆幸,这世间还有如此良人深爱着欣月,却也悲哀,这样的深爱终究只是赵咏皓独自一人的戏与梦。

“侧妃娘娘一向喜爱梅花,殿下可投其所好。”

赵咏皓欣然离去,踏上为欣月寻梅的一生。看着赵咏皓的背影,我沉吟不语,思索着像赵咏皓如此俊逸且待欣月一片真心的男子,若是真能与欣月两情相悦,该有多好?

熟悉的脚步声幽然而至,我停下这样的思绪,回过神来,沉默地引着那位毫无生机之人前去寻找欣月。

时间证明,我和欣月的选择是正确的,赵咏皓广纳良言,成为帝位最有力的竞争者,然而淮阳王和嘉定王依旧虎视眈眈,不容小觑。

也在此时,欣月确诊有孕,我与她心知肚明,腹中的孩子并非赵咏皓的骨肉。

欣月并未因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喜悦,她眸色沉沉,抚着腹中的孩子,不知在思索何事,我凝视着她,只觉她的心中有着无尽的矛盾。

许久,欣月说道:“如此也好,本宫怎能怀上赵齐的孩子?”

我默然着,只是为她奉上安胎药,静静地陪伴着她。

未过几个月,在欣月的一手策划下,在与代王前去感业寺祈福时,大魏的死士前去刺杀,并让太宗皇帝疑心此乃淮阳王所为。本以为计划可以顺利进行,却不想欣月竟意外流产,陷入昏迷。

我与赵咏皓一同守在欣月的床前,向上天祈祷着,愿用自己一生的喜乐换她平安。

欣月苏醒之时,赵咏皓因政务并不在床边,唯有我守着她,我说道:“还请娘娘节哀,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

“你又何必骗我?我都听见的,我不会再有孩子了。”欣月疲惫地闭上双眼,“如此也好,何须再有其他的牵挂呢?”

我泪目不语,心中一片凄凉。

待欣月沉睡之后,我来到屋外,与悄然前来的燕北见面。

我厉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做的手脚吗?为什么这样做?那不仅是你的孩子,而且差点也害死了公主!”

燕北依旧冷漠着,只是说道:“人生一世,有何值得?”

我无言以对,沉默地注视着燕北转身离去,消失在黑夜之中。似乎从那时开始,我便在与燕北无声地对抗。

人生一世,我会一直有着自己的执着和追寻。

四、

赵咏皓登基之后,经历长庆二年我们精心设计的一系列事件之后,他真正地成为万人之上的帝王,同时,他也向欣月伸出手去,让欣月来到他的身边,成为他的继后。

封后大典之上,我与所有人一样,向欣月拱手行礼,俯首称臣。那一刻,我心生骄傲,只因他们拜的只是他们的大齐皇后,而我拜的则是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北魏公主。

在欣月成为皇后之后的几年,大多数时间,赵咏皓都心安理得地将朝政事务交给欣月处理,而他则沉溺于自己的喜好之中。欣月也趁这时培养自己的势力,将所有人的命运掌握在她的纤纤玉指之中。

欣月推行着哀帝的政策,令无数人为之称赞敬仰,我看在眼里,与欣月一般觉得讽刺,却也哀叹无可奈何。

欣月在朝政上愈发忙碌,自然也忽略了赵咏皓的感受,帝后的矛盾一触即发。

面对赵咏皓的不悦离去,欣月并未挽留,只是端坐在原地。原本我以为我们都会心安理得着,毕竟这一切本就是逢场作戏,却不想我心生担忧,并且在欣月的眼中,我见到一丝落寞。

翌日,我们听闻赵咏皓宠幸了一位宫女,知晓这个消息时,欣月正在批阅奏折,她持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后继续批阅,并未受到影响一般。

之后,赵咏皓主动来向欣月赔礼道歉,欣月也未为难他,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我问欣月道:“娘娘,可要处置了那位宫女?”

欣月垂眸摇头,道:“他是皇帝,自然有权宠幸他人,本宫并不在乎。更何况而且那位宫女未被册封,已算是他对本宫有愧疚之心。”

我端详着欣月,并未从她冷静淡然的面容中发现一丝端倪。

后来,那位宫女怀有身孕,欣月知晓此事时,却只是说道:“皇帝的子嗣实在单薄,让她生下来吧,也算是我对得起皇后的身份。至于她的位分,等诞下皇嗣再册封吧,容本宫好好想想……”

我颔首应下,缓缓离开。我从未见过欣月如此犹豫,她一向是果断有主见的人,又怎会在一位宫女的位分上思虑许久?

同时,我回忆起长庆二年之事,赵咏皓失去惠贤皇后和怡安公主,悲痛欲绝,欣月守在他的身边,目光也曾停滞,似是在思虑,似是在悲伤。

也许这也只是欣月扮演的一部分,我心想着。

从始至终,我们并未对那位宫女动手,只是让她安然地诞下皇子——景修,大齐皇宫的三皇子,第二位皇子则是昔年欣月失去的孩子。

却不想,那位宫女诞下景修之后不久便因病逝世,而欣月则成为景修名义上的母亲,也是他唯一的母亲。

欣月对景修是复杂的,她想靠近,却又疏离。最初,景修的吃穿用度皆是她亲力亲为,她也曾将哭闹的景修抱在怀中安抚着。很多时候,我能看出与景修相处时,欣月是真正喜悦的,如同与赵咏皓相处一般,这些皆是她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并非伪装欺瞒。

看着他们三人幸福的模样,我曾幻想过,若是当年欣月的孩子出生,或是欣月和赵咏皓能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会有多么幸福?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惭愧。

等景修再大一些的时候,欣月将景修推开,送往重华宫,由嬷嬷们抚养。

我对欣月说道:“其实臣看得出娘娘是真心喜欢三皇子的,何不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欣月的眼中流露出少有的哀伤,她说道:“倾秋,你应该知道,我不能有太多的感情。我何尝不怜惜景修?生在宫闱里是孩子,又有几人是开心的?我能做的,唯有与他保持距离。”

我心生凄凉,是啊,从地狱里爬出的人,连爱都是不被允许的。

五、

听闻令歌在刑场上向天下人告白令楷的消息,我不由一惊,原来身陷囹圄的人也可以再被爱,也可以再去爱。

我看向从凝香殿走出的欣月,发现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我心生难以启齿的悲伤,只因我知晓,欣月已做出推远赵咏皓的决定——逼死淑妃。

自那之后,欣月和赵咏皓再也回不到最初。我凝视空无一人的萤火梅林,知晓美轮美奂之景注定只是一场梦境。

可是它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明明它是可以永恒下去的,为何会变成这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凉,为欣月,也为自己。

之后在宫里的很长时间,每日奔波在计谋中的我仿佛只剩一副躯壳,夜里卧在床榻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我庆幸,我还有折雪,还有欣月,还有曾答应哀帝要守护好欣月一生一世的承诺。

当知晓令歌和令楷回到长安之时,我心生期待却又心生愧疚。期待大仇得报,也愧疚让令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欣月的计谋下,后来的令歌失魂落魄,仿佛只剩下那美丽的躯壳,在风中凋零着。

知晓赵咏皓逝世时,我心生悲痛,却也为他庆幸,他终于离开牢笼束缚,也许他已经在下一世的白雪梅林之中等待欣月。

这一夜,燕北悄然来临,让我将欣月请到凤仪殿。

待我交代好顾玄镇压宋君逸等乱军之后,再回凤仪殿时,我发现已不见燕北的身影,唯余欣月端坐在凤倚之上。

我神色一滞,只因欣月已褪去凤冠霞帔,披头散发,身穿白色素服,静默不语,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地面。

我心想是赵咏皓逝世的缘故,遂小心翼翼地上前安慰道:“娘娘,节哀顺变。”

欣月回过神,侧首抬眸看向我,我心中一惊,只因欣月的双眼变得空洞,失去所有的生机,哪怕是昔日亡国之时,我也从未见到过欣月如此。

同时,我注意到在欣月身前的桌案上放置着一纸诏书,我拿起来端详片刻,惊道:“公主,这是为何?你为何要自废后位?”

欣月只是说道:“因为我想离开,我不想再困在这皇宫……”

我心酸不已,安慰道:“等这次之后,殿下登基,我们就一起离开,我们一起回燕京……”

“与秋,我们回不去了。”

我一愣,多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是我们下令杀了恒儿……”欣月的嗓音愈发哽咽沙哑,仿佛,“我对不起皇兄,我对不起大魏,更对不起咏皓……”

“公主,你不要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他们。”我收下欣月的懿旨,并搀扶着欣月站起身来,“我们走,我们去找殿下,只要殿下登上皇位,我们就立马离开长安。”

欣月惘然地随我往外走去,看着她失去光芒和希望的面容,我的心中是万般悲凉,千疮百孔。

也许唯有离开才能救赎她。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当我踏出凤仪殿的那一刻,欣月竟从我的身后将凤仪殿的大门关上,随即而来的,是她在殿中点火自焚,选择与哀帝一般的方式了结自己的性命。

我不顾一切地朝着金銮殿奔去,向令歌求救,在奔跑的路上,我听见发髻上的青石玛瑙步摇发出碰撞之声。宫人们见我如此,无不意外,只因我已不见平日里的清冷稳重,这般挣扎失态才是我的真面目。

当看到令歌抱着欣月的尸身走出凤仪殿时,我心灰意冷,瘫坐在地——此生最大的绝望莫过于此。

欣月腹部的伤口触目惊心,我陷入惘然,我不知欣月为何会做出这般的选择,然而大势已去,我没有机会再去探寻真相,也没有力气再苟活于世。那一刻,我只知道,我和欣月再也离不开这偌大的齐朝皇宫……

我含泪转身离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备下多年的毒酒。

陛下,抱歉,我始终没有守护好欣月,如今我只能以死谢罪。

我提着宫灯,缓缓地走在宫道之上,脑海中是一路走来的回忆,从北魏到南齐,从燕京到长安,竟花上了我的一生一世,我得到何物?又失去何物?始终难以说清。

在宫墙的角落里,我再次见到湫龙和令歌。我庆幸万分,湫龙未死,我们这群人始终还有一人能够得到救赎。

他们说要带我逃离皇宫,可是每次听见逃离时,我就会想起从前颠沛流离的日子。如今没有欣月,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那样的日子,所以我不愿再回去,也无力再回去。

我这一生的精力和憧憬,终是在步步为营之中消耗殆尽。

临终前,我还是想起从前的欣月,那位永远美丽的宁远公主,她爱看民间的小说话本,她爱自由自在的一切,她爱她皇兄眉眼间的绵绵笑意,她爱赵咏皓全心全意的付出。

而我爱什么呢?又还能爱什么呢?

一切都到此为止吧,是时候去陪伴公主殿下了,说好我会一直陪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