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府城。
雪连下数日，今日才停下，路上行人也多起来，不少衙役组织着街道两侧的住户清扫着两边积雪，又命人将不少压塌的房屋及时搭建起来。
府城这些日子，衙门忙碌的很，不时有房屋倒塌，大多都在城池边缘，这次雪后，还不知多少人家遭了罪，府城内库房衣物充足，粮食短缺，也幸得城内大户，世家大族都捐赠了些物资。
赵子澄更是牵头联合数个大族向府衙献衣献粮，让段清羽解了燃眉之急，算算物资分发下去，倒是勉强让安夏府百姓将这个冬天撑得过去。
赵子澄也因此得了段清羽的赏识，作为商会代表之一，常常出入府衙，也算是将曾经府城三族之一的赵氏重新恢复荣光。
经过数日衙门不眠不休的救助，城内百姓大多都安稳下来。
旭日东升，温度上来了些。
早食摊位上坐了不少人，方盼山也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两个油条，咬上一嘴，再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嘬上一口，一脸满足的呼出一口白气。
瞥了眼坐在对面身穿着有些偏大锦衣的少女，那衣服明显有些不合身，以至于黑纹梅印颇为肃穆的司卫服穿在其身上有些不伦不类，询问道：
“宁安府临近上京城，也算的上富庶的一府，要调任也是去上京城，怎么会想到来安夏府做司卫？”
叶小莹勉着衣袖，吸溜一口豆腐脑后，才回道：“宁安府富庶不假，可又不是每个地方都富庶，我从小长大的枫林镇也就一般吧，自从遭了邪修入侵后，镇民走的走，散的散，谁都想离开，我自然也想离得远一些。”
方盼山将油条吃下，诧异的看了眼叶小莹，皱眉道：“枫林镇.....咳咳。那你离得也太远了，都隔了几个府了吧，你一个女孩子，为何要加入外千司？内千司不好么？”
枫林镇没听说过，可宁安府到安夏府有多远，他还是知道的。
听到叶小莹说家乡遭了邪修之后，方盼山便理解为何会加入镇世司，这些年大部分遭受劫难活下来的人，大多都被镇世司挑选着收编，朝廷供养收入镇世司内，这样一方面也能安置这些人，另一方面也能保证忠诚。
相同的，他们也会更恨邪祟，也知道每日平凡的一天，来得有多不容易。
世间苦楚，人生路漫，总有人在最底层艰难求活，坐下来吃根油条，悠闲的喝碗热腾腾的豆腐脑，这样的生活又是多少人渴望，想要的。
“方百司，您问题怎么这么多，女孩子都不能加入镇世司了么？”
叶小莹撇撇嘴，叉着腰昂着头：“我就要入镇世司，荡平世间邪祟！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呦呵，志向还不小。”
方盼山轻笑一声，扭头看向一旁的老板，大声道：“再上几根油条，一碗豆腐脑。”
“我也要！”
“好，两碗豆腐脑。”
方盼山瞧着叶小莹的样子摇头笑道。
不消片刻，老板端来两碗之后，方盼山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递过去，看向大口吃的叶小莹，嘱咐道：“我平日里负责城内巡查，你有百司的举荐信，才把你调来我身边，我们吃完之后，便去巡视下府城。”
“好嘞，方百司放心。”叶小莹端着豆腐脑喝上一口，眼睛眯成一条缝，开心道：“没想到油条和豆腐脑一起吃，这么好吃，方百司，你把油条撕开，泡着吃更好吃！”
“我试试.....还真不错。”方盼山吃上一口后，沉声道：“这呀，还是我们镇世司统司大人起的头，自从那日陆大人说两个搭配着吃好吃后，城内便有了第一家合伙的摊位，如今各个郡都开始效仿。”
“陆统司？”叶小莹疑惑道：“我们安夏府不是由林大人掌管么？”
“林墨，林大人？”
方盼山听到这话叹了口气，解释道：“本来确实是林墨林大人掌管，可不久前，林大人被贬，如今由左迁，左巡察使掌管，陆统司为辅。”
“是么......”
叶小莹猛地看向方盼山询问道：“那林大人身边是哪个旗官侍奉着？”
方盼山有些疑惑的看着叶小莹：“大人身边这些年并无旗官辅佐，之前是有。”
方盼山说到这顿了顿，语气也低沉了很多：“自从.....哎，行了，跟我去巡查。”
方盼山转身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沿着街道走去，刚走两步，又回过头也不嫌烫，将半碗豆腐脑全倒嘴里，拿着跟油条慢悠悠的离开。
叶小莹跟上，只是失落了很多，她.....真的不在了么。
方盼山瞧着跟上来的叶小莹叮嘱道：“中午去城内裁缝铺将你的衣服改一改，你有百司的推荐信，照理来说，应该给你旗官的位置，可我手下两个旗官都有了，如今你来，先跟着我做做事，百司内的其他人都在府城各处，也领着你见见。”
方盼山扭头看着叶小莹：“去司所旁边的裁缝铺，其他铺子没那个资格修裁卫服，知道了么、”
“嗯，谢过方百司，哎？您手下两个旗官么？那林大人呢？他手下几个？”
“林大人手下没有旗官，或者说，仅有一人，只是那人不在了。”
“哦......”
叶小莹吭了一声，强打起精神询问道：“方百司手下的两个旗官好相处么？”
“呵......他俩。”
方盼山轻咳两声，解释道：“他俩归青璃，青百司管，只是挂名在我手底下。”
“啊？青璃，青百司？他们不是您的旗官么？”
“嘿，你这妮子，百司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那您刚说，是归青百司管。”
“哼，我那只是说说。”
方盼山看着不断追问的叶小莹，冷着脸怒斥道：“不准问了！你还想不想待在外千司了！我可跟你说，也幸亏你跟了我，若是跟了李图那个变态，你可就遭了罪了。”
“属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吧。”
“属下一会儿能见到那两位旗官么？”
“.......”
方盼山带着叶小莹巡视一遍府城之后，便蹲在城墙角楼旁，靠着墙歇息，一旁的叶小莹也学着方盼山的样子，蹲在一旁询问道：“方百司，镇世司不是主邪祟，巡防府城，不该是府衙的事么？”
“哎.....”方盼山叹了口气，缩了缩两只手，抬头望着天空，解释道：“我安夏府与他府略有不同，府城也大多由我镇世司巡防，以此保证百姓安居乐业，不受邪祟侵犯，对了，你去城门口驻防吧。”
“啊？城门？”
“这是命令。”
“是，方百司。”叶小莹拱手应道，手扶着腰间刀柄大步的向城墙下走去。、
余留方盼山揉脸苦笑。
城门处。
一个俊秀小和尚赤着脚拉着辆板车，脸上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抬头看了眼安夏城三个字，这才将板车拉到一旁，搀扶着板车上的一对老人下来：“小主只能将你们送到这儿了，小主还要去平安府去寻故人。”
“哎，哎。”老翁拉着小和尚的连连感谢：“真的是多谢你了，只是为何不多穿些衣物，哎呦，把你冻成这样。”
“是啊，是啊。”老叟从一旁包袱里拿出两个布鞋递到小和尚手中：“莫嫌弃，脚再给冻坏了！”
小和尚摇了摇头，行了一佛礼，笑呵道：“小主有佛护体，自然不会有事，若是要感知天地，也需要赤诚，脚踏实地，方可行出真我路，谢过两位施主！”
小和尚对着两人点点头，转头向着一旁守在城门的司卫走去，对着叶小莹施了一礼：“敢问大人，可知平安府还有多远？小主要去寻一故人。”
“平安府？”叶小莹挠了挠头，叫来一旁的同僚询问几句之后，才看向小和尚：“顺着南城门官路一直走，需要十天，若是有马还能快些。”
“小主谢过施主。”小和尚对着叶小莹点点头，转身向着城内走去。
“哎？等等。”
叶小莹眼见小和尚赤着足，从怀内掏出些银子递过去。“哪怕你身上有些修为底子，可也经不起这般天寒地冻，买些厚实衣服穿上，再买匹马，对了，城内商队也有不少，倒是你也可以跟他们顺路过去，路上还安稳些。”
“谢过施主，小主不用。”小和尚摇了摇头，缓缓走向城内。
“奇怪的小和尚。”叶小莹将银子收好，多看了小和尚几眼，哪有自称小主的。
踏踏——
杨觅儿骑着骏马冲向城内，对着站在城门中间的叶小莹喊道：“嗨，那司卫，赶紧闪开，我有急事！”
“入城要下马！你.....”
叶小莹还未说完，就被一旁的同僚拉住，拽到一旁。
杨觅儿故意在叶小莹身旁拉住缰绳，骏马起身发出嘶鸣，盯着叶小莹看了一眼，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冲向城内。
“大胆！”
叶小莹手握刀柄想要上前，又被一旁的同僚拉住，那同僚安慰道：“好啦，好啦，你刚来还不知道，这是林墨，林大人的弟子，也算是半个镇世司的人。”
“林大人的弟子？”
叶小莹脸上露出诧异，颇为疑惑的看向同僚询问道：“林大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子？我在城内几天，百姓人人都在念大人的好，其弟子怎么会.....”
“嘿，大人会管束的，也会狠狠管束。”
同僚拉着叶小莹走到一旁，小声道：“听闻这杨觅儿像是故意惹大人生气一样，每次回去都会被罚，驻守司所的冷旗官曾见过一次，林大人差点将杨觅儿打死。”
“啊？”
叶小莹挠了挠头，看向杨觅儿离开的方向，不解道：“那她还是这样？无视律法规矩？连大人的话都不听么？”
“听，可第二天还是如此。”
同僚叹了口气：“大人也不会惯着他的弟子，不过，我们跟你的疑惑也是一样，为何大人会有这样的弟子，想来天资好吧。”
叶小莹摇了摇头，走到城门前，抱着手里的长刀，略显迷茫的看着城外白茫茫的一片，好像镇世司也并非自己想的那样，整日训练，持刀杀鬼，或许，这才是镇世司？镇世司若是日日悠闲，想来天下也就太平了吧。
.........
镇世司内，杨觅儿跟在宁琪的身后向着千司殿走去，手中还握着马鞭。
宁琪回头看了眼杨觅儿轻声道：“怎么还是改不了城内骑马的毛病。”
“宁姐姐.....”
杨觅儿舔了下嘴唇，委屈巴巴拽着宁琪的衣角晃了晃，撒娇道：“我这几日出城炼鬼很辛苦嘛，回来的路上自然想着快些，再说也好早点回禀师尊。”
“呵.....”
宁琪目光微冷，她可是知道杨觅儿本性是怎样的，大人不准她轻易伤害人命，便买马买宠物，在城外庄园虐杀，不犯律法规矩，但到底有些惹人厌，沉声道：
“最近收敛些，合妖道将你当做少主培养，一教资源倾注在你身上，若是还不能早些踏入三品巅峰，教内资源便不会给你，也不会再将你当做少主。
重要的是，大人也会因此生气，若是放弃了你，得不偿失，懂么？那陶蕊现在可敌真我，你连三品巅峰都到不了。”
杨觅儿委屈巴巴的噘着嘴，低头道：“知道了，知道了。谢过宁姐姐提醒。”
“走吧，大人在殿内等你。”
宁琪一甩衣袖，将杨觅儿的手扯开，大步的走向千司殿内。
林墨坐在主座上，翻看着桌上的档案。
宁琪走到林墨身旁，躬身道：“大人。”
杨觅儿熟练的走到桌前跪下，叩在地上，沉声道：“师尊，弟子错了。”
说着双手捧着马鞭。
“杨觅儿.....”林墨起身走到杨觅儿身旁接过马鞭刚要抽下去。
守在门口的侍女低着头踱步走进来，跪伏道：“大人，案牍库孔华求见。”
“孔华？”林墨将马鞭丢在一旁，看着侍女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孔华便是当年于翁招来两人中的一人，于翁无子，将他们早早的当成自己孩子，这两人到如今也慢慢体会到于翁当年说得话，虽说守着整日守着案牍库，可也比城内百姓好上太多太多。
就连城内大族得知他们是镇世司的，也会恭敬有加。
孔华躬着身子低着头走进来，曾经胆小的少年，如今也已长大。
孔华对着林墨恭敬道：“案牍库看守，孔华见过大人！”
“何事？”
“回大人.....”孔华声音有些哽咽：“受案牍库主事于翁所托，求大人去见一面。”
“于翁？他怎么了？”
“他.....怕是熬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