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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沙志父亲从大衣柜里拿出一个窄窄长长的纸盒对沙志说:“你现在已经长大,明年就要考大学了。这条领带,是那年广东的林老板送给我的。我看它不错,一直放着,现在送给你。”

沙志记得那个来自广东电白的林老板,黑黑瘦瘦,在他读初中时从老家来到本地推销服装。

“电白”那个地名完全不同于“芙蓉”、“穆城”等地名的含义,当时他还特意去翻了地图,但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一个名字。

即使问过林老板,林老板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但林老板从电白带来的那些服装很漂亮也很便宜,很受穆城百姓欢迎。

可能是电视带来的冲击,不仅是服装,穆城与全国一样都正经历着粤语、粤曲的广泛冲击,都喜欢那些来自广东的东西。

来自上海的东西曾经在穆城独领风骚,但几年之内已经完全被南来的风吹得几乎无影无踪。

林老板曾有段时间住在小镇上,与沙志父亲处得非常好,临走的时候将领带作为礼物送给了沙志父亲。

沙志见过那条领带,但那是父亲的,他只是见过但从未亲手碰过。不但未碰过,甚至未摸过任何一条领带。当父亲将领带盒递给他时,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欣喜。

不仅是领带的问题,更是礼物的问题。他兴奋地接过并打开领带盒,一条红蓝两色斜条纹相间的领带立刻展现在了眼前。

领带,拿在手里,滑滑的,柔柔的。伸手轻轻抚摸,美好的感觉立刻升了起来。材质,完全不同于平日接触过的任何衣服。

也许是丝绸——虽然穆城也种桑养蚕,但他见到的只是蚕与蚕茧,从未真正接触过丝绸。

一贯表情很严肃且与他很少说话的父亲竟然会送礼物给他,一点也没有想到,却千真万确地发生在眼前,就在手中。他有点受宠若惊。

就在沙志带着激动的心情欣赏领带时,烫着一头长波浪的母亲从衣柜中拿出一套淡蓝色的西服,笑眯眯地说:“前些日子我和你爸请老吕做了这套西服,不知道合不合身,来试试看。”

老吕是小镇上一家缝纫店的老板,他家大儿子吕超与沙志曾经是初中同学,现今在部队当兵。

小镇上已经开始流行穿西服。虽然穿西服套装的人很少,但穿西服已经明显成为潮流。

沙志看了一眼母亲愉快的脸庞,把领带递给站在旁边的大妹沙芬,接过衣服开始试穿上衣。

他有两个妹妹,大妹沙芬和小妹沙芳,分别在小镇上读初中和小学。

“哥哥又有新衣服了!”小妹沙芳羡慕地说。沙芳的脑后扎着条小辫子,上面别着个粉红色的蝴蝶发卡。

“不要羡慕,过年的时候给你和姐姐各做一套新衣服,哥哥的只是提前给他。”母亲说完转身对沙志说,

“原本准备过年时送你,现在你爸把领带拿了出来,有领带肯定得配西服,既然你爸已经有这个意思,我也把西服拿出来提前送给你。来,你们都来看看这套衣服合不合身。”

“好吧,我和姐姐等着过年了。”沙芳扁了扁嘴。

“我要一套白色的连衣裙。”大妹沙芬倒是很高兴地说,伸手将领带递给了母亲。

沙芬的脑后同样扎着条小辫子,上面也别着个蝴蝶发卡,不过是白色的。

“我要粉红色的!”沙芳跟着叫了起来。

“连衣裙是夏天穿的,过年时得有过年的衣服。”沙志说。

“我都要。”沙芳说。

“什么都要,真贪心!”沙芬故意说着沙芳,但一双眼里闪着的明显是兴奋。

“为什么不能要?”沙芳不依不饶地说。

母亲边将领带整理好放进纸盒边说:“好,好,给你们准备。不过连衣裙得明年再说,过完年你们又会长高不少。”说完将领带盒放在身旁的桌子上。

黑色的大衣柜上镶着一个长长的穿衣镜。沙志穿着西服上衣在镜子前来回转动着身子,看看镜子里面又看看自己身上,顾盼自如,一时感觉上来,仿佛正在睥睨四方。

淡蓝的颜色,为什么是淡蓝色,一定是父母为他特别选定的。本来比较平淡的颜色,出现在他身上似乎立刻焕发出无比绚烂的光泽,传递出无比青春的气息。

身边似乎还从未有人穿过拥有如此颜色如此光泽如此气息的衣服,太让人高兴了,沙志无法想象父母怎么会为他准备这样一套西服,感激的双眼投向了一直看着他的父母。

“真帅气,像个大学生!”沙芬夸道。

“什么像个大学生,要成为大学生。”父亲批评了起来。

“哥哥你真漂亮!”沙芳跟着夸道,小辫子也在脑后甩了起来。

“不是漂亮,是帅气!”沙芬没有理父亲,开始纠正妹妹的用词。

“好吧,不是漂亮是帅气。”沙芳口中嘟囔着,双眼紧紧盯着哥哥。

“看起来还不错,”父亲看了看,满意地说,“老吕的手艺确实还可以,只是量量小志的衣服就能做出这效果。”

“好是好,但是有点热。”沙志说话时依旧在镜子前转动着身子,欣赏着自己在镜子里面的模样。

镜中不时闪过明亮的光芒,转身之间光华四射,回头之际更是顾盼生姿。

他的心都有点醉了,两个妹妹则嘻嘻哈哈地在一边指点着。

母亲赶紧说:“快脱下来吧,不是让你现在穿。要等天气凉一点以后才穿,再试试裤子。”

沙志笑了笑,脱掉西服上衣换上裤子后,继续在镜子前转动着身子。

沙志快乐地转动着,但也在留意着父亲的表情。他似乎从未见过父亲此刻的表情。

父亲的脸上写着的眼里流动着的,分明是快乐分明是得意。

他知道,父亲更多是因为受到了他上午充满自信的话语影响。瞬间,他立刻想到了高考,心中立刻有了一种隐隐的不安,隐隐的不安又立刻带来了一丝心忧。

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将那丝心忧深埋了。在父亲母亲妹妹们面前表现出来的只有快乐,只有兴奋。

来往小镇的班车每天只有两班,要回校必须等下午的班车来以后再随车返回。趁着班车还没来,沙志骑着自行车望江边的大堤而去。地标就是地标,不用到近旁,远远也能看到它的雄伟。

地标附近一带可以视作小镇的老城区,那里有很多树干粗大的泡桐树。

每年春天,泡桐花都会如期盛开传播春的讯息。即使绿叶还没有长出来,高大的树枝上也会盛开丛丛的淡紫色花朵。

当温润的丝雨开始飘飞,蕴蓄了一个冬天的暗黄色花苞悄悄地张开,淡紫色的花朵尽情地绽放,氤氲着雨雾,恍如笼着轻纱的仙境。

橙红的房子、高耸的烟囱、粗大的泡桐、淡紫色的花朵,沙志在那里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但现在不是春天,粗大的泡桐反不如西街的法国梧桐美丽。

沙志没有奔“老城区”而去。也许是上午对话的缘故,也许是礼物的缘故,此刻依旧快乐依旧兴奋,骑车快速奔上午去过的郑伯父家所在的北方而去。

从一个斜坡冲上大堤后,宽阔的白衣江立刻展现在眼前。

白衣江在这里的江面有近四百米宽,浑黄的江水向南滚滚而去。

河床在靠近小镇这一侧下切很深,到冬天时仍然会流水不断;对面一侧则有比较宽广的滩地,那里到深秋以后将露出连绵的沙滩、沙洲。

而此时江中有的只是浑浊的江水,不但沙滩、沙洲见不到踪影,暑假时穿梭般往来运送黄沙、煤炭等物资的轮船也几乎没有了踪影。

一艘满载货物的轮船正从上游驶过来。船舱上面覆盖着一层油布,不知道里面装载着什么货物,但发动机传来的“突突”声也仿佛是快乐的兴奋的。

处在亚热带季风区,本地受到夏季风和冬季风的强烈影响,白衣江每年都会有三个汛期,春汛、夏汛、秋汛。夏汛最为壮观,但春汛、秋汛也会声势浩大。

现在秋汛快要到来,白衣江里的水又开始往上涨,浑浊的江水在大堤堤面下十来米的地方滚滚而下,但气势与夏汛时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太阳底下的气温依然很高,近乎白色的大堤堤面强烈地反射着太阳光,或许是宽阔的江面带来的风阵阵地吹,吹软了反射也吹低了温度,骑行在大堤上反倒有种舒爽的感觉。

过了郑伯父家不远就出了小镇,从那里沿着大堤上溯大概四里多路的地方没有人家。

靠垸子里侧的大堤坡度比较和缓,从坡顶到坡底再到旁边的稻田大概有百来米,上面全是葱茏的野草,仿佛一片广阔的大草原。他曾经在那里与少时的小伙伴们无忧无虑地度过了许多快乐时光。

附近牛头村里那些长着弯弯角大大眼黑皮肤的水牛通常非常温驯,只要将缰绳挽在它们的两只角上,它们就会怡然自得地在大草原上尽情地踱步,尽情地享受美味。

沙志曾经和小伙伴们在旁边快乐地嬉笑追逐,有时候也会爬上那宽阔的水牛背。

可惜水牛不是爱奔跑的动物,想要感受奔跑如风几乎不可能。

当然水牛也有疯狂的时候,当它们打斗起来时可不是一般的吓人,即使是坚硬的牛角也有可能在互相的撞击中折断。不过那种情况很少见,绝大数时候水牛是很可爱很温驯的大动物。

可惜午后的大草原上没有熟悉的黑色牛群,有的只是一大片有点发白的绿色。牛群还不到出来的时候。

沙志逆着江流方向往西北方向骑行。大堤上除了他自己外再没有一人,但他一点也不以为意,因为他快乐,因为他兴奋!

父母的礼物,让他既快乐又兴奋,但是这种快乐与兴奋,不能细细去回味,更不能轻易说出去,他只有沿着熟悉的江边大堤往前骑行,快乐而兴奋地向前骑行。

很快,他开始了非常熟悉的“飞翔之旅”——快速地骑行一段后双手松开龙头,抬起头挺起胸,双臂伸开张向两旁,只有双脚依旧用力地踩动。

他快速地骑行,张开的双臂仿佛在迎风飞翔,自由地飞翔。

尽管大江气势不凡就在脚下,尽管大堤蜿蜒曲折动人心魄,尽管堤坡陡如悬崖样垂向江面,尽管江水急流波涛汹涌,他也无所畏惧。

他的“飞翔”技术早已练就。他只是在飞翔,飞翔,迎风飞翔,迎着江风飞翔。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他开始大声朗诵。

江水在脚下涛涛往南,却听不到半分声响。

他暂时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也暂时不再想起任何事情,只是沿着蜿蜒曲折的大堤骑行,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江风,感受着如飞一般的感觉。

他就这么骑着,骑着,直到必须回去赶班车。

终于,他带着行李,带着父母送给他的礼物坐上了返程的班车。

车窗外熟悉的房屋树木渐渐远去,雄伟的地标也已不再见,兴奋渐渐消褪,一丝忧郁却悄悄袭上心头。

可是,即使是贾宝玉也得去参加考试,他又有什么可以心忧,他又有什么需要心忧?

不,不是心忧,是压力。

一种渐渐发沉的压力已经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