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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杨禹一行进入鹿苑,但见大群野兽惊恐逃窜,其中一头猛虎赫然向着他们冲来,杨禹的坐骑受惊之下嘶嘶人立而起,差点把他掀落马下。

就在此时,嗖嗖嗖几支劲箭射来,把那头猛虎射倒在地,紧接着一大队鲜卑铁骑从林边冲出,为首之人身着皮甲,手挽长弓,正是拓跋曜。

“河南王威武!”

“河南王威武!”

拓跋曜身后的骑兵齐声大吼,声震林越。

拓跋曜桀桀而笑,不过见杨禹没有受惊落马,多少有些遗憾,他身边一名武官不甘心地对杨禹嘲弄道:“可有惊到晋使啊?”

杨禹勒住惊马,点了点头,转而一脸惋惜地说道:“河南王箭术超群,可惜啊,却未能扬威于疆场,只能终日与禽兽为伍,可惜,真是可惜了。”

嘲弄杨禹的武官一听这话,便深有同感,没错,以河南王的武艺,却没有机会领兵出征,只能窝在平城射些野兽,确实可惜。

可再一想,他便感觉杨禹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哎哟,他娘的,这厮不会是在指桑骂槐吧?等他想通时,杨禹已随引路的官员离开。

他气不过,对拓跋曜说道:“大王,这晋使着实可恶,他把大王您也给骂了。”

拓跋曜疑惑地问道:“他什么时候把我给骂了?”

“大王,他说您终日与禽兽为伍,这分明是在说大王和野兽没有区别啊。”

“呸!”

“大王,大王,是那杨禹在骂你,不是我……大王饶命,啊!”

众人来到一座殿阁之前,引路的魏国官员对杨禹说道:“前面便是晋平阁,晋使便请在此等候吧。”

晋平阁?这名字该不会是临时取来恶心人的吧?

杨禹不禁暗暗好笑,先是让拓跋曜驱虎吓人,又特意安排在这晋平阁觐见,难不成拓跋嗣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找补找补?

杨禹和宁寿之在殿门外等着,殿内许多文武大臣在坐,见杨禹他们前来,个个一脸倨傲。

杨禹嘴角微微翘起,轻声对宁寿之说道:“呵,瞧这架势,还真有点阎王殿的意思呢。”

宁寿之有些不屑地应道:“蛮夷之邦,不过如此。”

杨禹又移步靠近向引路的官员询问了一下,得知左边由上而下坐着的是阳平王拓跋熙、阴平郡王拓跋烈、元城侯拓跋屈、内都大官楼伏连、征东将军拔拔道生等,右边分别是天部大人崔宏、北新侯安同、地部大人纥骨齐,西部大人吐奚弼,散骑常侍车非路头、侍中张黎、博士祭酒崔浩等。

其中北新侯安同是粟特人,长相比较特别,一头粟色头发尤其显眼。

杨禹特别留意了一下崔宏、崔浩父子,崔宏已垂垂老矣,看上去精神有些不振,双眼半闭着,像是在闭目养神;

崔浩正值壮年,三十岁左右,他是拓跋嗣的心腹之臣,能出现在这个场合不足为奇;

杨禹对崔浩闻名已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其真身,免不了多看他两眼,不得不说,这崔浩长得真是美,貌如女子,若是穿上女装,回眸一笑,必让六宫粉黛无颜色,嘶,拓跋嗣如此宠信他,不会是有龙阳之癖吧?

好吧,杨禹承认自己有些邪恶了。

“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唱白,魏主拓跋嗣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从后殿走出来,他身着衮服,年纪只有二十五六岁,脸色显得有点苍白,在他身上找不到游牧民族那种彪悍的气质。

待众臣行过礼,拓跋嗣这才让人宣晋使觐见。

“外臣杨禹。”

“外臣宁寿之”

“拜见大魏皇帝陛下。”

拓跋嗣也不让他们平身,却听旁边的拔拔道生冷哼道:“刘裕派尔等来借道,却又兴兵屡犯我大魏,尔等倒是先说说,这是何道理啊?”

不是吧,连平身都没一句,这就开干了,还真是蛮夷之邦。

杨禹就知道今天没那么好应付,只是没想到这魏国君臣连见面的礼仪都不顾,便直接发难。

他索性直起身,看了看拔拔道生,说道:“拔拔将军,您这是何必呢?我们副使踏上魏国第一天,就被射掉了官帽,这一路过来,所谓的下马威不知见识了多少,即便到了平城,也无一日安宁,贵国天天有百十号人围在驿馆外,喊打喊杀,砸窗户扔大粪,说实话,我都有些麻木了。所以,拔拔将军大可不必再如此,要解决两国的纠纷,靠砸窗户扔大粪是没用的。”

显然,在座的魏国君臣谁也没想到,杨禹一开口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没有引经据典,没有出口成章,更没有他诗作里那种豪气干云,就像普通老百姓在市井间的用语。

但这一番话,却句句实在,没有夸大,也没有故作姿态,委屈里透着大气、透着轻蔑。

真论起来,从杨禹踏上魏国的第一天算起,魏国的种种所为确实有失大国风范,经杨禹这么一说,魏主拓跋嗣不免有些尴尬。

有些话,直接对着拓跋嗣这个皇帝说不太合适,拔拔道生既然先撞上来,再好不过。

杨禹不等众人答话,再次对拔拔道生拱拱手道:“拔拔将军,在下还有一言相赠,战场上得不到的,别指望凭嘴上功夫得到。”

拔拔道生脸色一变,杨禹这是讽刺他叔叔拔拔嵩已然战败,他却只会在此逞口舌之能啊。

他大怒道:“杨禹,你休要张狂,刘裕不过是侥幸得胜一场,咱们走着瞧。”

“拔拔将军此言差矣,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何来张狂之说?倒是拔拔将军连基本的礼仪都不顾,一上来就兴师问罪,那才叫张狂,让我这个使节很担心自己的处境,毕竟昨天刚有人带兵围攻过驿馆,谁知道拔拔将军会不会在这大殿上直接拔刀杀人呢?毕竟在你们魏国,什么咄咄怪事都会发生啊!”

“征东将军先退下吧。”

拓跋嗣眼看拔拔道生明显不是杨禹的对手,再论下去只会更加难堪,连忙开口制止拔拔道生;

他转而对杨禹说道,“晋使也不必逞口舌之利,正如我征东将军所言,刘裕派尔等来借道,却又兴兵犯我大魏,不知晋使对此作何解释呢?”

杨禹再次躬身,礼数周到地答道:“陛下,晋魏两国之间的战事因何而起,想必陛下与在座的诸位大臣都很清楚,我军船行河上,贵国不断袭扰,有因纤绳崩断漂至北岸者,贵国不仅没有本着仁义之心予以救助,反而杀人越货,形同强盗,这才有我朝太尉派兵上岸反击之事。”

“而在此之前,我等受命出使贵国,贵国押伴使竟在膳食中下毒,快到平城时,又被贵国禁卫伏击,险些丧命,如此卑劣行径,自有生民以来,何曾有过?”

“为了两国的和睦,以及两国百姓的福祉,外臣本不想提这些龌龊事,奈何贵国一再咄咄逼人。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看来外臣是白走这一趟了。”

这一番话听上去有理有据,拓跋嗣一时间也没话反驳了,崔浩见拓跋嗣面露难堪之色,连忙接过话头道:“晋使所言,分明是有意颠倒是非因果,达奚洛之事,实非我主授意,而是达奚洛不满贵国强占我滑台在先,才行那泄愤之事,如今达奚洛已受到应有的惩处,卫长安也在行文缉拿之中,贵使还以此说事,岂非蛮不讲理?至于两国生战,亦是贵国先占我滑台不还所至,贵使岂能强词夺理,颠倒黑白?”

得了崔浩解围,拓跋嗣暗暗松了口气,他自知冲动了,这样的场合,本就不应由他冲在前面,他向崔浩投去嘉许的目光后,决定暂不开口。

在崔浩的反驳下杨禹却是不慌不忙,徐徐答道:“崔祭酒所言差矣,滑台乃贵国主动放弃,并非我军强占。若非我军及时入城平乱,恐怕滑台早已成人间地狱了。”

对于杨禹的说词,崔浩嗤之以鼻道:“晋使所言何其谬也,尉建失职,我大魏自会惩处,这并不能成为贵国犯我国土的理由,贵国军队未得允许,便不应踏入我国一步,否则便是入侵。”

宁寿之听到这,感觉要糟,可他一时又没有理由反驳,心里暗暗着急。

杨禹却是老神在在,只见他拱手答道:“若两国本是仇敌,崔祭酒所言自然没错,然而我大晋与魏国之间从未结过仇怨,甚至魏国之所以能有今日,还是得益于我朝在淝水击败苻坚大军,否则鲜卑拓跋氏只怕还是前秦的顺民呢。”

“这次我朝太尉兴师讨伐羌秦,本来备好了七万匹绢,准备向贵国借道,奈何我军未到,贵国滑台守将便望风捐去,留下城中百姓惊慌失措,乃至不法之徒趁机烧杀抢掠。我大晋本就有心与贵国修好,得知城中民乱四起,生灵涂炭,这就好比看到邻居家失了火,若是坐视不理,岂非不仁不义?”

杨禹所言,让在座的魏国君臣多数无言以对,恨只恨那尉建贪生怕死,望风而逃,以至落人口实啊。

散骑常侍车非路头强自反驳道:“好一个帮邻居家救火,救火之后便将邻居家占为己有,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