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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春,与人宜 > 第66章 世间人各有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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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那日一早,宋嘉夕推开寸光阴三楼自留雅间的大门,竟见一鹅黄衣裙的小娘子,并着三个丫头,一道趴在书桌上昏睡。

宋嘉夕吓得退后了一大步,险些喊来护卫将这几人赶出去,好在轻云耳力过人,睡得浅,起身喊了句小宋娘子早。

宋嘉夕迟疑了一下:“早…你家娘子这是,带你们来这逃荒?今日约的不是午膳吗?何不在府里睡饱了来?”她屏退了侍女,在容枝意对面坐下。

这事儿说起来真是男默女泪,想起昨夜祠堂那一声声惨叫,轻云就吓得汗毛竖起,唉声摇头:“咱们府中如今是待不得了,您瞧瞧我家娘子这纤纤玉指,都成这副样子了!”

宋嘉夕这才注意到容枝意裹了层层棉布的手,忙上前查看。昨夜容茂仁被袁诗敏一拳打晕醒都醒不过来,容枝意只得让人将他抗回了府上,这事是如何也瞒不住的,老太太知道后,拿着根戒尺将府上三个姑娘挨个打了一通。容枝意是长姐,将错责全揽了,挨了最多下。

宋嘉夕啐了一口:“分明是容二郎犯的傻,怎的你们娘子挨了最多?”

“二哥儿醒来后倒是也没逃过,大夫人骂他连累妹妹们挨打,还给袁家人留了个不好的印象,亲自打了他,但顾念着还要科考,便只打了一只手。”轻云解释道,“昨夜折腾到半夜,娘子手疼得睡也睡不好,一早便来了,到了这儿总算是困得不行,安心睡下了。”

直到巳时三刻,主仆几人才陆续醒了过来。容枝意睡得直发懵,脸上都印上了书桌的压痕,口水流得袖口都湿了,一睁眼便见对向端坐着宋嘉夕和赵谰。

她打了个哈欠:“早啊。”

“不早了,你倒是睡得够久。”宋嘉夕丢她一方帕子,“快擦擦嘴吧,被人知道你南川县主睡觉还流口水,又要笑话你。”

“这有什么,”提起这事儿她就伤心,“早就成全长安的笑柄了,还怕添这一遭不成。”

宋嘉夕知道她说的是卡着鱼刺的事,白她一眼,可到底是亲姐妹,见她用裹得跟猪蹄似的手艰难地捏起那方帕子,还是心疼她:“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备了点心,现下给你端上来?”

容枝意直点头:“饿饿饿!还是栀栀对我好。”说话间瞥了赵谰好几眼,“不像谰儿,几日未见了,竟一句话都不与我说。”

“我是被你蠢得!”赵谰翻过书页,“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让人打成这样。你出去可别说是本公主的表姐!”

容枝意委屈啊:“我当然可以不挨这顿打,但毕竟是住在一屋檐下的姐妹,一起犯的错,自是一起受罚,否则旁人该怎么看我?妹妹们心里总会有不舒坦。”

“成吧…”这话是有几分道理,赵谰撇撇嘴,从袖口里掏出个小罐子,“喏,我方才派人回宫里给你拿的药。”

她一惯是刀子嘴豆腐心,容枝意暗笑:“我这手可擦不了药,不如谰儿帮帮表姐吧?”

“还敢要求本公主替你擦药?等着一会儿让表姐夫来帮你吧。”

说起这个,容枝意忽然想起赵谰跟萧朔的事,默默和宋嘉夕对视了一眼,让照水几个先出去了,试探着问了句:“说起这个,上回姨父说让你自行选夫婿,你心中可有人选了?”

赵谰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提起这事儿都不带脸红的,也很直白的承认了:“倒还真有一人,表姐觉得除夕宫宴上见过的那位萧朔萧郎君如何?”

宋嘉夕上前替容枝意解开了手上缠着的白布,亲自替她上药。

“你当真看中他了?”容枝意急了,这才认识几天啊就把谰儿的心都骗走了?

也顾不得上药的疼痛了,直言道:“不成不成,他是对你有所图谋,故意接近你的,你年岁还小,最容易被些花言巧语骗了,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赵谰笑了笑,不答而道:“昨日他与我表明心意,问我愿不愿意随他去塞北,我很心动。”

“什么!”容枝意从木椅上弹了起来,“此人竟如此孟浪,才识得几日啊就想带你回塞北,货真价实的是个没脸没皮的泼猴!此事你跟表哥说了吗?你是舍不得姨父姨母舍不得哥哥姐姐的对不对?你别听他嘴里说的塞北有多好有多自在,你在长安分明也一样自在!不行不行,我得亲自去会会这个萧朔!哎呀,嘉夕你快劝劝她,塞北太远了,嫁去那儿可怎么行啊,你说说她一个在长安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娘子如何受得了塞北风吹日晒的苦日子!”

她急得原地打转,欲哭无泪,宋嘉夕硬是将她摁在了木椅上:“殿下话都没说完,你急成这样做什么?”

哦对,容枝意急忙正襟危坐,实则腿止不住的打颤,一脸渴求地看向赵谰:“谰儿没应对不对?”

赵谰忍笑,依旧没有回答她:“表姐,我若是出降,爷娘定会在长安赐公主府,不用去塞北这么远。”

“那也不行!那萧朔野心勃勃,摆明了想要利用你!就不是个好人!”容枝意彻底急眼坐不住了,往外嚎了一大嗓子:“蒋枞!你现在给我去把萧朔喊来!”

“蒋侍卫,不用!”宋嘉夕看不下去了,“殿下,瞧意儿急成这样,你便告诉她实话吧。”

实话?容枝意看了眼憋不住笑的赵谰:“什么意思?”

赵谰给自个倒了盏茶:“我拒绝了。”

“啊?”分明是得了想要的答案,但容枝意还是忍不住问,“你不喜欢他?”

提起这个,赵谰神色黯然:“什么是喜欢?他倒是比起我从前见过的所有郎君都有意思,我与他在一块儿也很自在,表姐,这算喜欢吗?”

“如果算的话,我还挺喜欢的。”她说道,“可就是因为喜欢,我才不能答应。”

宋嘉夕仍旧立在一旁替容枝意擦药,方才趁她熟睡,她早就问过赵谰了。

“你舍不得离开长安?”除了这个,容枝意想不出有什么既喜欢却又不得不答应的理由。

她点头:“我舍不得离开长安,也舍不得留他在长安。我若是出降,爷娘定会赐下府邸央他陪我留在这儿,可他心有抱负,志不在此,我不能因为自己,让他放弃理想迁就我,让他为我改变。可若要我与他去塞北,我舍不得爷娘,舍不得兄长,舍不得你们。”

就算已经知道缘由,可再听一遍,宋嘉夕还是忍不住唏嘘。

“殿下是公主,公主怎会因爱画地为牢呢?”

他们小公主,可比想象中强大太多了,容枝意强忍鼻尖酸涩:“没事的谰儿,什么样的郎君找不到,下一个定然比他更好。”

“就是就是!”门忽然大开,传来唐可儿的赞同,“殿下,你喜欢什么样的?全长安就没有我唐可儿不认识的郎君,你尽管提要求,我掘地三尺也必定给你找出来!”

赵谰嗔她一眼:“唐姐姐怎么偷听呢。”

容枝意和宋嘉夕也有些日子没见过唐可儿了,她许是日日学规矩太过辛苦,竟还清减了些。手中端了盘果子,在容枝意身边坐下:“顺道替你拿上来的。”

她虽只伤到手心,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着整只手都使不上力,吃什么都费劲,好不容易咬下一块儿,赵谰也开了口,指指她面前摆的各式话本子:“你们看,这些个话本子里,通是些公主爱上穷书生的故事,可世上哪有公主会去喜欢什么穷书生?不惜跟爷娘闹翻也要跟书生私奔,简直荒唐。本公主要嫁的人,自然得是顶天立地军功显赫的大将军!”

容枝意嚼着核桃糕,一听这话有些鄙夷:“本还没什么,这话一说,我怎么觉得你嫁定书生了?”

她从前不还说要选个读书数一数二,相貌好过赵谚的?如今跟这萧朔一处,择偶标准变得这么快?

“话本嘛,刁蛮公主爱上穷书生,霸道王爷爱上小婢女,越是脱离现实的大伙就越爱看。”宋嘉夕随手翻了几本,“就比如这本,写的从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成为当朝一品官员太太,生的儿子尚公主,生的女儿嫁王爷。这情节,简直都不能用白日做梦四个字来概括了。”

世家子弟接受的都是优良教育,二十岁进士及第的大有人在,但若一个出生僻远乡镇的砍柴郎,别说科举,走出山里都是不容易了。就算如书里所说的真得了进士出身,那无根无基如何在长安立足?不被人生吞活剐了去都是好的。

“最后这女儿嫁的王爷登基,还成了宠冠后宫,一家独大的皇后?”容枝意粗略看了个开头和结尾,“真敢写啊。”

这姑娘家在一块儿,话题总是跳跃的,一下子从给赵谰找驸马变成了话本子挑刺大会。唐可儿那是博览群书,早就想质问这些作者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咱们这些稍有些出生相貌的小娘子,在这些个话本里全是坏人?!”

“就说这本!”她随意从书堆里拿了一本:“侯府世子和小厨娘,挺好的,爱就爱呗,非得加一堆喜欢这世子又看那小厨娘不顺眼的贵女,写她们如何如何欺负那厨娘了,如何如何给他二人使绊子了,世子又如何如何救下厨娘护着厨娘了,最后又如何如何被他二人报仇侮辱落得个去做官妓的下场!我就纳闷了,咱们贵女是全都眼瞎不成?眼见着人家心有所属,还硬要上去自取其辱?这区区一个侯府世子,算什么香饽饽啊?”

许是说到痛处,唐可儿越发激动了,容枝意戏谑看她:“是,可儿毕竟要做太子妃了,这侯府世子对你来说,确实算不上香饽饽!”

“吃你的去,还敢笑话我,你们做县主的,但凡出现在话本里,那都是反派!照我说意儿你也别吃了,带上家伙把那些卖这样杂书的书摊都收拾了去!”唐可儿义愤填膺,宋嘉夕咳嗽两声,提示她:“咱们寸光阴可也卖这些,还是你硬要摆的…”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赵谰又道:“反派便反派,我最看不得的是这些动不动就抱了亲了的话本,乏味空洞,恶心得叫人腻味。真有这么好亲吗?”

“我看话本里说,这男女之间亲吻,是要伸舌头的!”唐可儿一脸惊恐状,“这不得恶心死啊!”

容枝意一口糖糕呛在嗓子里。

“话本里说?”赵谰一眼看穿问题所在,“唐姐姐,阿兄没有亲过你吗?”

唐可儿似乎是回忆了一番,随后摇头:“见都见不着,如何亲啊?栀栀意儿,你们亲过吗?到底是什么滋味?”

宋嘉夕和容枝意对视一眼,默默望向墙顶。

“表姐?”赵谰戏笑道,“赐婚那日进宫,表姐跟堂哥那嘴角都是烂的,还烂在同一个地方,你说亲过没有?”

“我!那回!”容枝意涨红了脸,“那回真没亲,是被他咬的!我不服,咬回去了而已。”

唐可儿恍然大悟:“哦,那回没亲,之后亲了?滋味如何?”

容枝意想起除夕夜那回在马车里…不由低头扣手:“就…就挺好的。”

除宋嘉夕外的另二人开始啧啧起哄,还好门外有赵谰的侍女敲了敲门:“殿下,太子殿下、世子殿下和谢少尹都到了,已在楼下候着了。

赵谰含笑道好,几人整理了一番书桌上散乱的话本,这才往楼下去。唐可儿和容枝意走在一块儿,还在不停地问她:“真的要伸舌头吗?那不恶心吗?不会打结吗?”

容枝意受不了了,只恨手疼不能捂了她的嘴,连带着走到一楼看到表哥,都觉他全身散发着佛像的光辉:“表哥!可儿说你没亲过她!她想知道是什么滋味呜呜呜…”

没曾想半路就被气急败坏的唐可儿捂了嘴:“你再说!我掐死你!!”

还好她也算半个习武之人,三两下便挣脱了往后头跑,远远瞧见个芦灰身影进了门就往那儿一躲,狐假虎威朝着唐可儿吐舌:“掐呀掐呀!你掐得着吗?”

“容枝意!”唐可儿气得直跺脚,“你臭不要脸!”

笑闹过后,容枝意还是老老实实去跟唐可儿道了句歉,后者把她拉到最里排的书架旁,偷偷问:“诶诶,那个什么,当真滋味不错?”

容枝意看破不说破,只觉得好笑,卖着关子故意往夸张了说:“那是自然,会上瘾的!”

唐可儿若有所思:“那我定要试试,可不能落后了你们!”

“是啊是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容枝意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就把他拉到这儿,质问他,‘为什么不亲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他定然忍不了。”

唐可儿点点头,朝她竖起个大拇指:“还得是你有法子!”

**

离用膳还有一会儿,容枝意倚在寸光阴二楼的木栏上,回忆她曾经拥有的纤纤玉指,如今这手越看越想吃豕肉是怎么回事?本朝人不大喜欢吃豕肉,她只在外祖家用过几次,印象里还挺好吃的。

如今这手包的,跟那豕蹄子也差不了多少!

她望着这双手叹气,赵珩倚在她身旁:“可是疼了?不如还是找个太医吧。”

“疼。”容枝意哭丧着脸,下一瞬又朝他傻笑,“不过太医就不用了,你忘了我小时候挨过多少顿了?抹些药就好了,难不成长大了还要比从前金贵。”这可是她第一次和二哥哥还有两位妹妹患难与共呢!虽是被打了,但她心里舒坦。

赵珩知晓她为何自愿挨打,但还是心疼:“我总是安慰自己,快了快了,还有八个月。可一次又一次看你受委屈,又不能在你身边…”

怎么就开始伤感了,今日分明是个好日子呀。容枝意摇摇头,靠进他怀里:“我没有委屈,因为有你、姨母和表哥,疼我护我,我样样事都顺心如意。”说到这她忽然想起,“对了,昨夜你派人来传话,说淑妃的事解决了,如何解决的?”

赵珩低头摸她饱满的耳垂:“办事之人不是将绳索丢去了蓬莱殿吗?那人的旧主是婉修仪,他也是忠心,想要借淑妃之手陷害伯母,然为婉修仪谋不平。我和阿谚便顺水推舟,将事全推去了他身上。本还想顺势拉婉修仪下水,却被赵诚撇了个干净。”

她好似不大喜欢戴耳珰耳坠,很少见她戴过。发间的钗环也是,如今时兴戴的繁多为美,有些家底的小娘子们都恨不得满头都是,她向来不盲目追求这些,只在合适的地方做简单的装饰,从不喧宾夺主,所以有时看她的那几分“清冷”,从这儿也能体现吧。

清冷的人儿止不住的叹息:“何时才能真正揭发他们呢。淑妃隐忍的这些年,都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会有那一日的。”赵珩说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谰儿可有跟你提过萧朔的事?”

容枝意仰起头:“她不是说拒绝了么,说起这事我还真觉得凑巧。”

近来她一连遇到了四个年岁相近的姑娘,每一个人对待亲事的态度竟然都不一样,先是有喜欢赵珩到无法自拔宁可做妾的张萍儿,再有忧心自己要被随意嫁人主动追求良人的容家六妹妹,还有明明喜欢却甘愿放手的赵谰和不愿将就的袁四娘子。

“出身不同,眼界不同,自小被灌输的思想不同,自然会有差异。”赵珩与她分析道,“张萍儿没读过书,母亲是被父亲捧着,越过主母的妾室,就觉得做妾差不到哪儿去。你六妹妹一辈子谨小慎微,面上看着天真,其实什么都懂,心里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才不在意什么爱不爱的呢,抓住机会便不放手,未来能与夫君相敬如宾便是好的。至于谰儿,她也不是表面上那样受尽宠爱便可以肆意妄为的小公主,很清楚自己婚事事关国体,不该因个人的喜好随意做主,若嫁给萧朔,便是壮大了瀚海都护府,六大都护府失衡,长此以往,会一发不可收拾。再说敏儿,喜欢、顺眼高于一切,用不着考虑旁的,她也有这样的底气。”

容枝意陷入沉思,她们每一个都是勇敢、独一无二的。如果是她,会做何种选择呢?

“你就别想了,”赵珩一眼就将人看穿了,捧起书册,“哪个都不是你。你有敏儿那样的底气,又不用跟谰儿那样顾虑太多,尽可以自己挑自己选。但我是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的。”

“嘁。”容枝意翻了个白眼,看他今日捧着本书读的格外入神,下意识瞥了眼书封,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一把抢过看了个仔细,还真的写着《舌吻宝典》,再往里翻,当真是讲吻技的,顿时整个耳畔都红了:“赵昀升!我当你是在认真读书,你这看的是什么啊?”

赵珩脸不红心不跳,正要解释,二人却一道被不知从哪窜出来的赵谰拉走了,连做了好几个嘘声带着还他二人下楼:“小声些跟我走!千万别说话!”

容枝意想借着机会说说赵珩怎么青天白日的看这种书,下一瞬就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还有人青天白日做更过分的呢。

“可儿这人能处啊,想亲她真上…”容枝意喃喃着。

不远处唐可儿坐在窗边的书桌上,搂着赵谚的脖颈,亲得那叫一个忘我啊。

容枝意呆看了片刻,忽然回过神了,赶紧把恋恋不舍的赵谰拉上楼:“你一个小孩儿,老看这些不该看的做什么?不准再偷看哥哥嫂嫂了!”

“表姐比我又大不了多少,怎的还说起我来了,方才你明明…”

二人声音愈来愈远,唯有赵珩捧着书册愣在原地,一怒之下翻了好几页:“阿谚这人怎么回事,怎的一下就无师自通都用上众星拱月这么厉害的招数了?偷摸着学也不告诉我,算哪门子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