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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惊鸿跑回司寇府的时候,三魂已丢了七魄。

司寇素见颜站在堂前,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早已七窍生烟,见素惊鸿魂不附体跑回来,一鞭子抽了过去,骂道:“你个逆子,又去那烟花柳巷鬼混,何时你才能上道一些,不让为父替你操心前程?”

这一鞭打得够狠,素惊鸿扑通就给跪了下去,背上已见深深的血红印子。

倒让素见颜愣了一下。

这在往常,素惊鸿都是单手接过打去的长鞭,狡辩道,儿子才没有鬼混,儿子不过是去听曲,与文人吟诗作赋,雅乐助兴而已,坏不了素家门风。

素见颜也常恨铁不成钢骂道,你若真能人事鬼混,为父反而欣慰,也不用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请出家法,可你偏是那个,还不知廉耻勾三搭四。

什么文人雅士,去那种地方,有几个内心纯洁的,不知道早被玷污几次了。

要说这个全是男人的世界,本来应是人人可攻亦可受,可偏偏有那么极少部分的人,是天生不能行事的,只能被攻(类似太监,但说太监不合适,毕竟太监是后天造的,这种有命根等于无命根只能为受的物种却是天生的。)

他们,其实比伶人还不如。

素惊鸿就是这类人的典范,素见颜也曾聘请多位名医为其诊治,但毕竟长大了才发现不能行事,已然晚矣。

司寇可是武将,都有些功夫底子在身,可素家却出了这么一个短命根子,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好比崔拂尘那般死法,投胎转世,定然就是天生的无命根人。

也正因为素惊鸿那样,素见颜才决定将他丢去名单中,谋个前程无忧。

可他依然不争气,出入勾栏院谁还相信是清白之身,若是上达天听便是欺君之罪呀。

素惊鸿扑通跪倒,甚至还抱住了素见颜大腿,语无伦次道:“父亲,我不想入宫了,快去把我的名字从名单上抽走。”

“说什么胡话?”素见颜愣住的时候鞭子还不知道往哪放,这下又想给他一鞭,“名单是各位大臣甄选的,岂能说改就改?”

素惊鸿叫道:“那份名单还没有呈给王上,并未板上钉钉,王上还不知道上面是哪些人,可以改的,求求你了,父亲,把我划掉。”

素见颜一甩鞭子:“当今王上绝世无双,若选中你,你以后的子嗣也是人中之龙,这不就是你之前梦寐以求苦苦哀求要的机会?”

素惊鸿确实垂涎爱慕慕容黎已久,挑准巽泽不在想上位,正是他私底下鼓动某些人钻的空子让群臣谏言慕容黎选东君,哪成想竟被崔拂尘捷足先登,他甚至想了不下一百种方法欲弄死崔拂尘,故而最近崔拂尘到哪他也就到哪。

按理来说崔拂尘死了最高兴的应该是他。

但看到似巽泽的花魁,那个人虽有仙名,却从来不是善类。素惊鸿现在只想活命,急道:“崔拂尘死了,就在刚才,崔拂尘死在凤鸣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崔拂尘死的消息在一刻钟前已然全城皆知。

素见颜眼神猛然犀利:“你去的是凤鸣院?在案发现场?”

“这有什么关系吗,父亲?”素惊鸿脸色煞白,回想崔拂尘死时场面,仍心有余悸,“我说的是崔拂尘死了,他死得不明不白,就那么突然一下,死了。”

素见颜道:“太史与我历来政见不合,崔家出事,素家就容易被推入风口浪尖,这种节骨眼上你竟然还跟他出现在一起?”

素惊鸿辩驳:“我没杀他,更没跟他在一起。”

可素惊鸿三魂吓出七魄的样子,已让素见颜怀疑,自家孩子是什么德行他还是心里有数的,追问道:“真的不是你下的手?”

素惊鸿摇头:“没有,我就算想要他死,我也不敢自己动手。”

素见颜粗鲁的拽起素惊鸿,喷火似大怒:“崔拂尘死掉,你就是最大的受益者,最容易被怀疑成凶手的对象。而你却在案发现场,平时跟他又有过节,孩子,你真是愚蠢啊,若崔家追究起来要个替死鬼,随随便便捏造出一些证据,是不是你杀的人你都百口莫辩。”

“平白无故的捏造栽赃,王上会懂得裁断的。”素惊鸿完全不理会素见颜的分析,只是苦苦摇头哀求,“但那个人出现了,也在案发现场,或许崔拂尘就是他杀的,崔拂尘挂在半空中,头突然就流血了,只有他能做到。我不想入宫了,父亲。”

他哪里是怕崔太史,他怕巽泽,那个曾令琉璃十万精兵铩羽而逃的人物。

巽泽回来,会不会杀了想要留在慕容黎身边的每一个觊觎者?

素惊鸿想到后果,抖得不成样子。

素见颜也未必怕了崔一面,更不想白白浪费儿子飞黄腾达的机会,然也看出来儿子失神的眼中怕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时也没想明白:“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他是谁?”

青香缭绕不尽的烟尘中,同时出现了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还在尾音落处加了一句,“是我吗?”

它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促使素惊鸿无论如何惧怕,也听得一清二楚。

“是……”素惊鸿猛然抬头,本来想说出巽泽二字,喉结滚动,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突然扼住,无论怎样都发不出一丝音。

就见牌位的正中间,一团紫雾袅袅升腾,在素惊鸿魂不附体的注目下,缓缓幻化出一张绝尘如仙的脸。

看到这张脸,已经不能用震惊惧怕来定义素惊鸿了。

素见颜见儿子张大了双目盯着祖宗牌位一动不动,可他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不由得推了推素惊鸿,“你看到了谁?那个人是谁?”

“他看到了整个中垣上最好看的那张脸。”紫雾中的脸笑意盈盈,缭绕而起,飘到素惊鸿面前,用一团紫雾轻绕的手,按在素惊鸿的额上。

片刻后,它发出了一声恼怒:“又是一个无脑之人。”

雾手一甩,将素惊鸿推向了牌位,于青烟中消失。

素见颜不应该推素惊鸿的,因为他那一推,就将素惊鸿推向了牌位,至少在所有人以及他看来,是这样的。

更不幸的,素惊鸿撞向牌位时正中额头,那么大块牌位,从额心处,将他整个头颅贯穿,连灰白色的脑脊液都被拱出颅腔。

素惊鸿的生命永远定格。

紧接着,头颅一开两半,牌位哐铛落地。

上面分明刻的是先祖名讳,此时却只有六个大字:

列祖列宗在上。

素见颜如何见过如此诡异之事,以为是祖宗显灵,扑通跪下,对着祠堂猛磕了几个响头,当即噩倒。

彼时,司寇府惊慌一片,乱做一团。

*

少年站在司寇府高墙院外,啃着鸡翅,抬头看着翻墙翻了半天还悬在墙上的莫言,没好气道:“看清楚了吗?慌慌张张从凤鸣院跑出来的那小子是不是又进了这家?”

莫言挂在墙上,似乎恐高恐得双腿发抖,努力缓了缓气:“公子,这里不是勾栏院,好像是当官的府邸,但是乱了。”

少年抬高了脑袋:“什么乱了?”

“里面乱了。”莫言纵身跃下高墙,“我们追的那个人死了。”

少年不可置信:“死在自家屋里?”

莫言点头。

少年转着他大大的眼睛,若有所思:“他当时看到那位花魁,吃惊恐惧的样子,仿佛知道了什么秘密,本来想找他问一问,他怎么死这么着急,又不是要赶去投胎。”

对于来了瑶光国都,一口气都没歇,又从凤鸣院追到这里,参与了两场命案,莫言极度无语:“公子,花魁与我们有关吗?”

少年:“没有呀。”

莫言:“那公子追过来问人家秘密干嘛?”

少年:“纯属好奇。”

莫言:“公子你听过中垣的那句古话吗?”

少年笑道:“哪句?”

“好奇心会害死一只猫。”

少年笑容顿住。

莫言又补了一句,“好奇心会害死一个公子。公子若说自己不是追着命案跑的我都不相信。”

少年抬起油渍渍的手,向莫言劈了过去:“找打……”

“公子你听我说。”莫言不闪不避,“我们身份特殊,是跟着商队混进来的,进城不到一天,死了两个人,而且两场命案我们都有在场,要是被不小心捉住当成凶手,恐怕难得狡辩……”

“那还不快跑。”少年劈过去的手,直接抓住莫言领口,拖着莫言灰溜溜的向巷子深处跑去。

只是暗夜深处,有一双眼睛仿佛盯住了他们。

*

崔拂尘的死,果然没有人在朝堂上提及,毕竟这等不光彩的事实在不敢污了慕容黎的耳。

好在那份选东君名单并未上呈慕容黎,要不然敲定半月选出这等人物,丢的可真是列位大臣的脸。

无人提及,慕容黎自然装作不知。

其实王公贵子爱流连风月场所,如家常便饭,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只要别玩过火,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拂尘玩火自焚,当然不值得同情,故而太史崔一面缺席朝堂,也无人觉得可疑。

儿子死了,悲伤过度,缺席朝堂情有可原嘛。

但司寇素见颜也缺席了。

这不免让人猜测起司寇府和太史府的恩怨来。

要说没了崔拂尘,素惊鸿就成了东君首选第一人,可不就是明摆着的杀人动机。

某些大臣上一秒还不想提太史家的事,下一秒就窃窃私语蠢蠢欲动想把这起命案归咎于司寇。

文臣武将历来不合。

正好司寇不在,大可添油加醋。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宫门便急匆匆的前来禀报:“报……王上,司寇府走水,司寇素见颜及其子素惊鸿葬身火中。”

*

“最初起火的地方是祠堂,火势太旺,扑不灭,又烧到厢房柴房。”

“老爷和少爷昨夜有争执,老爷还推了少爷一把,当时撞在了牌位上,我们吓得都躲出去了。”

“少爷很晚才回家,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像被什么吓到一样。”

“因为少爷去的是凤鸣院,老爷很生气,所以打了少爷一鞭。”

“往常也经常这样,少爷都会被老爷罚跪一整晚,就跪在祠堂。”

“祠堂的青香蜡烛自然常年不熄,一直燃着。我们也没看清少爷撞向牌位的时候有没有打翻了烛台。”

“祠堂着火的时候,我们就赶来灭火,可那房梁突然就塌了,也不知道昨夜的风怎就那般大,转眼功夫成了火海,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吞噬活物。”

“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府里家丁护院都是老爷一手提拔,万万不可能报复主家。”

“老爷和少爷争执时说了什么?我们做下人的,哪敢旁听。”

“……”

司寇府免于火灾的下人狼狈不堪伏在灰烬中,陈述着昨夜的惊魂一幕。

偌大个司寇府,火是灭尽了,已然面目全非,厢房柴房的建筑仅剩几根焦黑的主梁支撑,随时有坍塌的危险。

起火的祠堂,只剩一捧灰烬。

尸体倒是被捡了出来,用白布盖住,不知道是不是被烧得只剩骨头,慕容黎并未好奇掀开。

除了素见颜素惊鸿,还有数具下人的尸体。

半夜深睡时,没跑出来的自然成了火下的冤魂。

在场的官员见此凄凉一幕,不免唏嘘,原本还猜测是不是素惊鸿杀了崔拂尘,回家被爹狠揍一顿而畏罪自杀,而今荒烟四起,尸体还没入殓,这种话当然要烂在肚中。

就算有什么线索,也被烧得一干二净。根据护院的供述,这场大火最终被判定为一场意外。

慕容黎命人好生厚葬死者,摆驾回宫的路上,方夜才神色不自然的跑来面见慕容黎。

彼时,阴影将撕开一线的晨曦覆盖。

慕容黎听完方夜的话,脸色未见惊喜,如天一般突然阴了下来,劈手夺过一骑,翻身上马,往城北那片瓦肆坊区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