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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的雒京北市,路两旁挤满了男女老少,黔首百姓。

一个个探着脖子,直向坊市的大门望去。

要不是维持秩序的衙役兵丁们拼命阻拦,他们早已冲到街上。

“哪呢?哪呢?不是说要杀大官吗?杀了没!”

“别挤!人还没到,你急什么!”

“快看,是皇帝的兵!”

人潮涌动,消息飞传。

百姓们瞪大眼睛,看着一队队禁卫军披甲持刀,奔驰而过,将十字路口团团围住,一群小太监们手捧锦缎,不多时已经将监斩台和行刑处布置一新。

身高八尺、披挂红袍的刽子手走出茶棚,煞气腾腾,手中的虎头刀寒光闪耀。

围观群众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攒劲。

平常杀地痞流氓,哪有这种阵仗!

“番果子!臭鸡蛋!砸死贪官解解气啊!”

人群中,拓跋五郎挎着篮子,高声叫卖。

“小兄弟,给我来个臭鸡子!”

“承惠十文。”

拓跋五郎挤到那人身旁。

“这么贵!”

那人大吃一惊,“平日里上好的大鸡子,也只要一个制钱。现在你臭鸡蛋敢卖十文?”

“这位大叔,话可不能这么说。”

拓跋五郎摇头晃脑道,“平日你有再多鸡蛋,也只是囫囵果腹罢了。如今买了臭鸡蛋,却能砸贪官污吏。想想,这可是为皇帝陛下效力,万一砸中了,保你多子多福,富贵荣华。”

那人思索片刻,多子多福荣华富贵什么的,先不去管它,他是做小买卖的,平日里见了衙役书吏都要笑脸相迎,忍气吞声,现在花10个大钱,就能砸朝廷大官一脸臭鸡蛋。

想想这买卖确实合算!

“给我五个臭鸡子!”

“我也要!”

“给我也来俩!”

片刻之间,拓跋五郎的备货就被抢购一空。

周围商家的伙计一看,还能这样,纷纷把店里的臭瓜烂杏拿出来售卖,惹得拓跋五郎连叫抄袭可耻,却也无可奈何。

正在市场经济如火如荼之时,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声道:

“咦!来了!”

果然,远处一队身穿明黄礼服的天子仪仗,举着凤旗龙牌、金瓜斧钺,威风行来。

仪仗后面,跟着三匹高头大马,上面端坐着三位朝廷命官,一前两后,威风凛凛。

当先之人紫袍,后面二人武服。

人群里,一个深目黄发的蛮子手拿烂桃,跃跃欲试:

“应该砸哪个?”

旁边的百姓慌忙把他拦住:“错啦错啦,这是监斩的太监和护卫的捕头,该死的在后面!”

黄发蛮子侧头一看,三人身后不远,果然还跟着一辆牛车。

车笼里是一个扛枷带锁、身穿囚服的中年男子。

男子披头散发,神色萎靡,手脚之上尽是森森血痕,显然早已受尽了折磨。

“没意思。”

蛮子撇了撇嘴,扔掉手中的烂桃。

“俺们拂林人日常杀的是皇帝老儿,砸这囚徒,有甚花头?”

尚宝监大总管曹国泰骑在骏马之上,趾高气扬,浑然不知自己刚刚躲过一劫。

行至十字路口,早有小太监跪倒在侧,曹国泰踩着小太监翻身下马,走上监斩台,当中坐下。

“干爹,请用茶。”

曹国泰一抬手,身旁小太监立即奉上香茗。

大理寺的两位捕头见状,对视一眼,不由得眉头紧皱。

断沐风啐了一口,低声骂道:“无耻阉竖,今日该断头的分明是他!”

“师妹慎言,大理寺如今风雨飘摇,莫要给师父招惹是非。”

李乘云小声劝道。

断沐风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二人下马,一左一右,护立曹国泰身旁。

挂满瓜果烂菜臭鸡蛋的牛车,终于驶到行刑之地。

几个衙役捏着鼻子,打开牢笼,将浑身脏秽的囚犯扯下车来,连踢带踹,赶到断头台上。

曹国泰指着跪在地上,身子瘫软,被衙役拽着头发的监察御史,嘿嘿笑道:

“二位请看,这沈东阳号称铮吏,自诩两袖清风,说什么为民请命,死不足惜。可一旦沦为死囚,他拼死护佑的百姓,却一个个将之视若仇寇,真是可悲可笑。依我看呐,谁在下面,这群刁民就恨谁;谁在台上,这群刁民们就跪谁。人是一般,所处的位置不同,只有尽力为天后、皇上办事,才是永葆声名之道。我这话虽不中听,二位可要深思呐。”

李乘云躬身道:“貂珰教训的是。”

曹国泰见断沐风不语,侧头笑问:“贤侄女,平日里你最爱叽叽喳喳、议论朝政,今天为何一言不发?难道是杂家说的不对?”

李乘云闻言大惊,连忙望向断沐风。

自己这位师妹从小受宠,大理寺上下,对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因此行事素来百无禁忌,说话更是口无遮拦。但今时不同往日,断沐风如果在刑场之上口出狂言,被阉狗抓住把柄,御史台今日之难,也许明天就要降临到大理寺头上!

断沐风听见曹国泰激将,果然开口。

只听她冷冷地道:

“道藏有云,百姓无智,是天道之大愚。先皇更是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沈大人忤逆圣上,自然罪该万死,但他往日里恭谨勤勉,也是受到过先皇和天后嘉奖的。怎么,曹公公是觉得道藏有缺,还是先皇、天后不察?”

“呃,这……”

朝廷上下谁人不知,当今圣上求仙慕道,笃信黄老。而天后更是总揽朝政,一言九鼎。

断沐风左一句道藏,右一句天后,怼的曹国泰哑口无言,只得冷哼一声,假装没有听见。

他气愤地一踹身旁服侍的小太监,喝问道:

“狗奴才,尸匠唤来了没有?可不能让沈东阳的残躯恶魂,污了陛下的神都圣地。”

小太监连忙跪倒在地:

“禀公公,有安乐坊尸匠韩锋、田平,早已待命多时,是否让他们过来参拜?”

曹国泰厌恶地摆了摆手:“奴籍贱民,看一眼都晦气,让他们场外候着吧。时辰到了没有?”

“已经到了。”

曹国泰站起身来,从怀中请出神香圣旨。

神香让小太监点了,圣旨他亲自宣读:

“昊天有命,皇王受之,天后懿德,日月鉴之:今有罪臣沈东阳,幸沐圣恩,添为台谏,凶恶奸逆,不思竭报。沐神都之王化,蛮性未除;逢重阳之盛世,蠹蠢仍顽……”

洋洋洒洒,一篇骈四俪六的圣旨。

曹国泰读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

百姓们听的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这胖子说啥来着?”

“好像是这大官劝皇上不要在运河上设卡收税,被皇上斩了。”

“好死!”

一位商人拍手称快,“不收税?那南朝的粮食卖的比沙土还便宜,再不收税,老子就要破产了!收!给我狠狠的收。依我看,直接截断南北运河才好。”

“妈的奸商是吧?怪不得这几日大米又涨价了!”

旁边一位贫民闻言,顿时破口大骂。

二人扭打在一起,人群里一阵骚动。

曹国泰将圣旨宣读完毕,恭敬地放在香案之上。

他盯着跪在地上的沈东阳,冷笑道:

“沈大人,这案上的神香还有一寸,烧完之后,你可就要人头落地啦。我也不说别的废话,只要你供出同党,这案子还能打回三法司重审,到时候白云苍狗,你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沈大人,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沈东阳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曹国泰一个眼神,衙役立即拽着沈东阳的头发,逼他昂起头来。

“大人问你话呢!快说!”

沈东阳低吼一声,嘴里吐出一口血沫,沙哑道:

“阉狗,今日落在你的手中,我沈东阳有死而已。快点行刑!黄泉不远,我在路上等你。”

曹国泰闻言大怒:

“哼!不识抬举,把他家人拉出来!”

“阉狗你敢!”

沈东阳双目圆睁,眼中快要瞪出血来。

虚弱的身体,强挣着扑向曹国泰,却被手脚上的铁链死死困住。

沈东阳只能嘶哑怒吼,状若疯魔。

“东阳。”

“爹!”

“老爷……”

沈家连奴带主十五口人,被衙役们推搡着,在刑场旁跪成一排。

“沈东阳,看看这如花似玉的闺女,就要受你牵连,入教坊司千人骑、万人睡啦。可惜杂家是刑余之人,否则肯定第一个光顾贤侄女的生意。”

“爹,你放心,女儿绝不辱没沈家的名声!”

同样身穿囚服的沈越溪,虽然泪珠不断,但却一脸坚毅。

她怨毒地瞪着曹国泰,恨不得生啖其肉。

太监如芒在背,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旋即恼羞成怒,大喝道:“谁让你说话了,掌嘴!”

衙役立即抄起短棍,向沈越溪的脸上抽去。